第16章 Chap.1:乔贞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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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悬的红日,寡淡的阳光。蹒跚的步伐,靴边的泥土。

    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绕过腘窝,在细腻的小腿侧面留下几道不深的痕迹。

    风,从耳畔吹来,拂过脸孔,刮乱衣角。鼻息里充斥着雨水的潮湿,还有些血气,但不容易发觉。眼角蒸发的泪滴已经成了空气里的一粒尘埃。

    冷,但雨早就停止,也没下雪,何况还有阳光。会感到冷,不是因为外界,也不是气候。不是任何原因,而是心。

    她会疼吗?自己以如此粗笨的方式抱着她,她会感到不舒服吗?

    她就像任意一个晚上熟睡了那样,安静地紧挨在他怀里。在她左胸,破损的衣服随着伤口边缘翘起。暴露在外的皮肤经过雨水一夜的洗礼泡得又软又白。

    当乔贞从浑浑噩噩的思绪中缓过神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横抱着歌蕊雅像游街般在城内晃悠了整个上午。一路上,路过的人们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但流露在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警戒,以及漠不关心。不用担心会有人去叫治安官过来盘问他,缉拿他。乔贞在没有任何人阻拦的情况下,站在了歌蕊雅的家门前。

    “那是谁啊?”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

    “真吓人,抱着尸体上街。”

    “那女的死了吗?”

    “她好像是个歌手……”

    他看了看灰色的天,视线最终落在那扇门上。他听不到围观之人的议论,感觉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自从歌蕊雅断气以后,他呆呆地坐在断桥边,片刻都没放下过她的身子,说什么也舍不得。好几次以魔力输入她体内,只盼上天垂怜自己,奇迹能够发生。可是他做得再多,也都是无用功。悲痛欲绝之下,只能带着她回到了她以前借寄的屋子。

    他站在门口思量了一会儿。一种不明来由的预示,将他领进门。

    仿佛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二人独处,乔贞进屋后,用脚跟把门关起,堵上外面那些旁观者的眼睛。他将歌蕊雅放在床上。一个忽然从脑海里升起的念头,使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四处寻觅。目光所到之处,只有生活用品皆被拿走的空荡荡的家具。日记,那本歌蕊雅藏起来不给他看的日记,自己见过一次的日记,在哪?

    他找了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一无所获。他揉了揉涨得厉害的太阳穴,在安放着歌蕊雅尸身的床下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来,从头到尾,里里外外地再次搜查了一遍。终于,在写字台抽屉的夹层中找到了目标。

    当切实地取得了那本唯一可能带给他答案的日记的时候,他反而踌躇了。她将它藏得那样深,不就证明了这里面的确记载着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吗?他突然害怕知道真相了。可是心底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道:打开它。或许那是足以解开他心结的秘密。自己多年苦寻的结果,就埋在这近在指尖的地方。乔贞茫然的眼神慢慢聚焦于一点,下定决心后,他打开了这本书写于歌蕊雅之手的羊皮纸日记本。

    字迹工整优美,就如她的人,她的歌声。能写出这一手好字的女性,若非请得起家庭教师的富家千金,就是从小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平民阶级的女子,所识的字有限,根本不可能洋洋洒洒写出那么多。

    乔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从这些文字中看见一个全新的歌蕊雅。他捧着日记的手有些颤抖,心情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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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至今仍不敢回想。士兵嘴中的尖利叫声,盔甲砸在地面的噪音,如藤蔓植物般缠绕在柱子上冲向天际的火光,广场上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多么可怕的场景。恐怕地狱都不至于如此。最近时常噩梦连连,真不敢相信自己能从那场几乎捣毁我一生的惊天巨变中逃出。感谢神,使我得以在伦敦的某个角落安顿下来。老族长,我从来都不敢称他一声父亲的男子,我会听从你的嘱咐,隐姓埋名。我要从今天开始写日记,记下所有令人终生难忘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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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谁想得到我现在是做什么的?换作以前,哪怕我只是晚回家几分钟,或在声乐课上打个盹,再或者偷偷溜出去探望我那可怜的胞弟修齐,严厉的玛格丽特老师都会拿尺子狠狠地抽打我的手心以示惩戒。我从来没喜欢过她,她总为一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惩罚我,就好像做了那些不规矩的事就会变成坏女孩似的。每当这时候,父亲从不会向着我,任由我被她训斥。如今不同了,我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风气并不怎么好的地下酒店。老板,同时也是我的房东,对我很凶。我真讨厌他。可是没办法,为了生计,我不得不选择忍气吞声。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只能靠自己。每一段新生活的开始都得有个标志。我给自己起了个新的姓氏。从今天起歌蕊雅·巴彻利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叫歌蕊雅·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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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很难过。好想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和我一样逃出来。族长,同时也是我的父亲,存活的可能微乎其微。是他努力把我推上马车,几乎用扛的。“别对任何人透露你是巴彻利家的一份子。保命最重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这样说。他在我眼中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驾马车时被追兵一箭射中肩膀落地。朗格特叔叔接替了父亲。可他也没能活下来,死于逃亡途中的传染病。好几个族人因传染病死去,我记不住到底有多少。更多的族人没能及时逃脱,被活捉回去处死了。我乘坐的马车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人健在,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完全是将别人的幸运占为己有才能活到最后。约舒亚哥哥负责驾驶另一辆马车。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四五个族人。但我不清楚他们的下落。大伙走散了。失去约舒亚哥哥的消息已快要三个月了,祈祷他和其他人还活在人世。只有一件事让我在悲伤和惊悸之余略感欣慰。修齐他还在。巴彻利家的香火还有人延续。早年被遗弃的厄运这次竟成为他的运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老天往往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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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修齐现在过得怎样。自从家里出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他也没联系过我。趁今天空闲,我特地到彭斯威克夫妇家探望他。他们住的房子还是那样破旧,年久失修,雨水都能直接从屋顶漏进来。一切就像以前那样没有变,可是他们却告诉我修齐不见了。他一听到我们全家惨遭灭门的消息后,就匆匆外出,再没回来过。他会去哪?他还小,他做事总凭一股子蛮劲。冲动,不计后果。上帝啊,保佑他千万别做傻事。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经常不顾家人的反对溜出去陪他玩耍谈心解闷的那些日子。真希望能重新回到过去那段快乐的时光。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愿意用我的十年寿命交换。不,不够,还不够。不仅失踪的修齐,还有所有死去的族人,好想他们能够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对不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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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渐渐适应了歌女这重身份。对于老想从我身上榨干一分钱的老板,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唯一反感的是应付那些好似猪头一般的蠢客人。比如,亨利男爵。这个死胖子今天又来了。他的态度比上周还要迫切。我明白我抵抗不了多久。但如果我真的被他纳成情妇的话,他难道不会调查我的底细吗?要是被他知道我和巴彻利家族的渊源,那我就死定了。万能慈悲的主啊,帮助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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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约舒亚哥哥目前的状况。哪怕只有些蛛丝马迹也好。我不认为他已经死了。还有修齐,也要找到他。或许该雇些消息灵通的家伙帮我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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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找到了两个愿意替我办事的人。我托他们打探约舒亚哥哥的下落。事后他们竟然说,我给的钱少了,至少得付20先令作为封口费才放我走。我知道打听一个潜逃的犯人有多么危险,可我哪来那么多钱啊。我想我完了,他们一定会强|暴我,并且真的付诸行动了。感谢上帝,格里芬先生救了我,杀死了那两个不要脸的恶棍。他称是用藏在衣服里的匕首把他们刺死的,但我确定自己没看错。是冰。他手上忽然出现的尖冰。那是魔法吗?总之,除去这个不说,他留给我的印象大体还不错。我承认我有些被他身上那股神秘气质吸引了。他第一眼给人感觉有点冷酷,但我总觉得那只是他带着的面具。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肖恩·格里芬,我要记住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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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格里芬先生。天晓得他到底给那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惹人厌的男爵和凶巴巴的老板转变态度,让他们一个不再纠缠我,一个不再欺负我。格里芬先生真是我的福星。我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我得好好谢谢他。也许在他下次看我表演时,我得请他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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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确定,亨利男爵完完全全从人间蒸发了。他再也不会打乱我的生活。如今与我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男性是格里芬先生。嗯,也许我应该称他肖恩更亲切些,尽管我们还未正式确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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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记住今天。这是我们第一次出去约会的日子。虽然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泰晤士河漫步,但因为有他,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趣。傍晚时分下起了雨。我们都没带雨具。他给我披上他的绿斗篷,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脸上谨慎的表情都让我忍俊不禁,连溅在我身上的雨滴都比他大胆。但我还挺喜欢他这一点的。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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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恩一直陪着我。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自己不是那个站在台上的女歌手。舞台下的大都是些胡乱打发时间的酒鬼和犯罪分子。也有一些愿意关注我的,但我只关心他们钱袋里的铜板。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特殊而又普通的观众。全心全意地坐在下面注视着我,每次到场只为聆听我的歌声的观众。他就是肖恩。我不奢望他能永远陪我。只要有他在台下,一分钟,甚至一秒钟,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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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悔写出上面那段话了。两天了,肖恩没有再来看我。他人呢?想想好笑,我和他交往了半年有余,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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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肖恩杳无音讯。他到底去哪了?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此处墨水有晕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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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半年,他都没有再出现过。世界上仿佛从未存在过他,雨天泥泞的路边仿佛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出手救我,我的屋子仿佛从未有这样一个人拜访,屋里的凳子仿佛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坐过,酒店大厅仿佛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到来。肖恩,他将自己的存在彻彻底底地从我的生活中抹煞了,不留只字片语。如今的我终于确信,他离开了我,剩我一人痛苦地回忆。我总有种感觉,他爱我胜过世上一切。可是,他还是背弃了我。每度过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倾注于他的感情便淡去一分。这不是单纯的减弱,而是转化为别的什么。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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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日记,许久不见。整夜的失眠和噩梦令我感到沮丧。最近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回想起之前长辈们策划的事,真是可怕。人与人的交往一定要如此虚伪吗?不欺骗不陷害不掠夺就生存不下去吗?我对这世界绝望,这感觉越来越盛,尤其是当身体最脆弱的时候。我发烧了。接连几日高烧不退,甚至让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去。啊,如果真的这样也不错……

    (以下墨迹发生了变化,应该不是在同一天写完)

    换个话题。再这样埋怨下去,会让我的日记本变得很沉重的。可我也想不出还应该记录些什么……肖恩。我有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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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唯一的好消息,同时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好消息:约舒亚哥哥顺利逃出去了。谢天谢地!托那两个流氓打探的福,时隔一年半,我好不容易跟他联系上了。我们互相给对方寄了一封信,交代近况。他说他在海斯廷斯捕鱼。我能感觉出来,他受了很多苦。确实如此,他在不同的地方干活。每次老板对他的辱骂都化为他对塞恩斯伯里家族的怨恨。我想起来了,父亲的话哥哥始终深信不疑。我认为他被洗脑了。在他眼里,那些受冤枉的人简直是比国王克努特还要狡诈冷血的毒虫。可我不那么看。恩怨皆出自于人之手,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我们不能相认。大难临头前,父亲关照我们各奔东西,安稳地过完余生,忘记过去峥嵘,不要幻想着将来还能东山再起。他要我们隐藏身世。我就是这么做的。我相信约舒亚哥哥和我一样会听从他的话。尽管我们天各一方,不过只要一想到他在其他城市跟我呼吸同样的空气,仰望同一片星空,我就感到生活还不算太糟。这个消息至少能让我开心一天。可是修齐,我亲爱的弟弟,你又在哪里?还有,那个人。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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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很麻木。一直犹豫要不要搬走,但每次到最后都下定不了决心。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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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老板让我接待了一个客人。是个忠实的歌迷。要怎样形容这个男人呢?和其他的观众相比要老实很多,因为我只需满足他想单独见我一面的愿望就可以了。这男的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和浓密的棕色头发。体型有点臃肿。好吧,说重点。刚开始我们只是随便喝点酒,胡扯瞎聊什么的。后来……我到现在都没能弄明白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反而比他喝得还多。酒过三巡以后,我竟然会同意和他做那种事。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可我就那么轻易地放任自己和他赤|裸着贴附在一起了。当他满脸陶醉地在我体内抽|送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流了一些泪,却依然没有推开他进行制止。我的大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片刻的罪恶感,以及对如此放纵的自己的厌恶。可是,错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肖恩,你为何要离开,默许我在别的男人身下沉沦?被一团肥肉肆意掠夺?等待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我不能耗费自己的青春去等一个根本没有多少希望能等到的人。尽管我仍然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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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再见过那个男人,甚至在那事过去以后没几天,就连他叫啥都忘记了。我让老板把他赶出去,加入黑名单。他再也不被允许来观看我的任何一场表演。我陆陆续续地又和几个男人好过。每一段都很短暂。我记不住他们的姓名。结束后,不想再忆起他们的脸。当然,没人强迫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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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有和约舒亚哥哥联系了。收到他的来信后,我大为震惊。他竟如此大意,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在托马斯·霍顿的庄园露面了?是什么原因促使他重回伦敦做出此等愚行?他身为长子,被发现的概率比我这个默默无闻的私生女要高得多。他难道对那家人抱有希望?不可能,他们是不会好心收留他的。莫非他忘了在我们全族遇难时,他们是怎样冷眼旁观的?约舒亚哥哥会出事,他忘记了父亲的教诲,迟早会被供出去的。我真替他着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阻止他。但我不能像他那样鲁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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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来了。肖恩,他竟然?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发过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我恨他,恨他,恨他!恨到骨子里!这些恨意始终都在,也非常激烈,只不过它们消失得太快。当我重新面对那张阔别多年的熟悉的脸庞时,我才发现,原来那么多年,它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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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原谅肖恩,但我却同意他这些天在我身边打转。心情很复杂。今天不适合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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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肖恩回来得真不是时候。现在是我和约舒亚哥哥分别多年后再见面的关键时刻。我准备和仅剩的亲人团聚,却意外地先和肖恩重逢了,这真令人哭笑不得。今天,我取消和肖恩的见面,想在表演前赶到霍顿庄园和哥哥见一面。可惜没能如愿。守门人拦着我,不让我进去。我又不能报上自己的大名。只能期待下次了。有个地方让我有点在意,庄园戒备森严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不如过几天给哥哥写封信问问吧。

    (以下段落与上文虽有空行,但应为同一天所写)

    肖恩刚才跟我说,要带我去个类似于仙境的地方。我岁数不小了,不会再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轻易骗进去。可是尽管这么说,为何内心还隐隐有一丝向往呢?我知道肖恩有想要娶我为妻的意思。然而……主啊,告诉我应该怎样抉择?答应和他离开,便意味着这辈子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约舒亚哥哥,还有不知所踪的修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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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的人都在传,霍顿一家三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跟他们在一起的哥哥,应该也……

    (结尾的墨水化开,显得有些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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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开,统统都走。我不想见任何人。要是让我知道害死约舒亚哥哥的凶手是谁,我一定会……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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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恩斯伯里……他是塞恩斯伯里……这无疑是自从诞生这本笔记以来我所听到的最恐怖的消息。我快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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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修齐的念头。可是上帝啊,为什么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将他的音讯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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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段落笔迹非常凌乱,时不时有涂改的痕迹)

    亲爱的,我相信你早晚会找到这本日记。当你发现我离开你枕边的时候,我已经去过酒店,让老板暂时不要把这间屋子收回去。这里的秘密,是留给你的。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本子烧掉,可是想把一切告知于你的冲动阻止了我。原谅我无法当面对你提及这些。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全名,乔贞·塞恩斯伯里。我是个险些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蠢女人。约舒亚哥哥是你杀害的吧?你虽然从没跟我明说,但我完全可以猜到。女人的直觉。在明知道你杀死了约舒亚哥哥的情况下,我竟一度还想跟你离开。我置家仇和尊严不顾,打算与你一同出走,去任性地追求自私的幸福。但是上天很快就给了我惩罚。修齐的出现把一切都搅乱了。我和他失去联系已近十年。对于他的突然现身,我和你一样震惊,更比你多出一份恐慌。

    乔贞,我要告诉你真相,你一直探求的真相。这一切起源于一个叫萨福·黑德利的行脚商人。做珠宝生意的,很有钱。宫廷里的贵妇有时会通过他购买首饰。他看中了塞恩斯伯里家族某个小姐的姿色,想要将之据为己有。遭到你本家的严词拒绝后,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便想打击报复。但他地位低微,充其量只是个富裕的商人,在国王面前说不上话,于是用重金买通宫廷中的某个高官,也就是巴彻利家族当时的族长,我的父亲。萨福用钱诱惑父亲,唆使他在国王面前告密说塞恩斯伯里家逐出去的儿子娶过丹麦女人为妻,还造谣他们家一直与丹麦人保持私交,有叛国之心。后面的悲剧你都知道了。你不惜以成为龙术士替龙族一辈子卖命为代价也要探寻到底的真相,并没有多少复杂。很多事,有时就是这样简单。

    我不能保证我知道全部,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你。我也是巴彻利家的一员,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没有阻拦。一个私生女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可修齐是无辜的。他不到两岁就被送出家门,交给一对姓彭斯威克的夫妻抚养。父亲有很多儿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修齐对他来说是多余的,无足轻重的私生子,所以不打算抚养他。我因为是女孩儿,待遇比他好些,得以留在族人身边长大。如今戴在你脖子上的是我母亲生前的贴身物。虽然我见她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她的脸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但它对我依然重要。修齐的脖子上也有一根,不过是十字架外形的。他比我小十一岁。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小时候我偶尔会编些理由外出看望修齐。也因为只有我会看他,所以他那几乎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稀有超能力没别人知道。他不是你应该施以报复和打击的对象,恳求你能够放过他。

    我昨晚试着劝过你,可是没用。你听不进去。也许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只要说修齐是我的弟弟你就不会为难他,是这样吗?你现在当然会这样说,但是几年后,谁知道。你会想起来,你身边的女人曾经是策划谋害你整个亲族的凶手的亲人。她阻止你复仇,这件事会在你的心里留着,成为永远的遗憾。直到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无法面对这个女人。你会想,为什么我非得和仇人的女儿在一起?你会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爱这个女人,甚至有点怨她。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希望你永远不开心。别和我争辩,我太了解这种感受了。尽管当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无法和我争辩了。我为什么断定我很了解,是因为我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我们都是彼此的仇人,代入进去没多少困难。如果换作我是你,我会慢慢怨恨你的。怎么能容许自己和仇人一起生活呢?为什么自己不能有更好的选择?我会这样想。你也会的。明明我们彼此相爱,明明我早已在心底发誓哪怕是去天涯海角也要紧跟着你。可是命运实在残酷,上天也不愿眷顾我们。我们都因各自的遭遇而隐瞒真实身份,错误地相识,相恋。如果我不姓巴彻利,你不姓塞恩斯伯里,那该多好。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伤害修齐,更不要伤害自己。对不起,亲爱的,我写不下去了……

    …………

    留有文字的最后一页皱巴巴的羊皮纸不是陈旧所致,也不是翻页太多所致。那一道道呈纠结曲线的不规则纹路,应该是泪水浸湿以后变干留下的吧。

    “……”乔贞没有遗漏地看完所有记载在日记本上的内容,呆若木鸡,傻傻地立在原地。一分钟过去了。当他粗糙的手指摸到一处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厚度时,涣散的眼神终于定焦。在后两页纸张间,夹着一张被揉成一团后又被拆开压平整的纸条。

    乔贞打开它。上面的字迹与之前自己收到的约战书上的血字一模一样,出于同一人之手。

    「离开那个男人。我会替你把他收拾掉。一切结束以后,我们姐弟团聚。」

    乔贞用他早已经干裂疼痛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泪的眸子,朝歌蕊雅冰冷的身体和安详的脸庞看过去。然后,眼光又回到纸条和日记本上。

    她知道这就是终点。

    她知道这就是结局。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因为她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的解脱,只有被命运无情践踏的爱情。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拯救。

    她想过,要和他一起去追逐幸福吗?

    答案是肯定的。每个人都渴望幸福。

    只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得到幸福的可能。

    这个勇敢的女人最后在名为幸福的脆弱幻觉和名为责任的荆棘道路中,毅然地选择了后者。竭尽全力,去守护自己的弟弟。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

    为何自己从未觉察出她的异样?

    当她带着令人心痛的表情请求自己饶过修齐布兰卡时,当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请求自己不要赴约时,为何他还要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乔贞攥紧真相的双手颓然松开。厚厚的日记本重重落于地面,如同令人心悸的凶兆。

    肉体被撕裂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他跪了下来,用吸取空气中的水气凝结成固态的冰锥,刺进自己的身体。这根长达四十公分、瞬间被术者制造出来的寒冰凶器,深深地刺入左胸肌肉,从背部穿出。现在,乔贞的肉体没有经过任何魔术强化,在利器之下就如纸盒那般脆弱。冰锥几乎当场刺穿他的心脏。可是,好像偏了,刺偏了少许。既然这样,那就把它矫正过来。只要再往右移过去一点点,就能——

    胸前由于拔出的锥刃,顿时破开很大一个口子,露出丑陋的血,肉,骨,以及跳动的内脏。胸腹随着艰难的呼吸剧烈起伏。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了。鼻子很快嗅到自己口中鲜血的腥味。乔贞双手握着冰锥,却感觉那双手似乎不属于自己的肉体。他被难以描绘的剧痛切断了绝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尽管如此,他依然瞄准自己的心脏,刺出第二下。

    这一次偏离得更远,伤口留在左边锁骨附近。是伤势影响了自己的感官吗?嘴角牵扯起一抹近乎扭曲的笑意。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嘲讽,全部都是冲着自己。

    只是这样吗,只是这种程度吗?乔贞,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虚伪男人。你对歌蕊雅的爱竟然微小到只敢刺向自己不痛不痒的地方吗?

    没有任何力量能使我们分开?这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可你却食言了,你知道吗?你这个混蛋。最后不还是让仇恨占据了上风?对歌蕊雅的承诺在哪里?口口声声的爱又体现在哪里?

    当无数消极的想法在脑中频频闪现的下一秒,乔贞猛然拔出冰锥,第三次朝自己胸口捅去。

    不想分开。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是用死亡的方式……

    但在他即将彻底完成自我了结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色印花天鹅绒长袍的男人如影子般急速掠过。男人用比乔贞更快的速度冲到他跟前,伸出手臂,把他推出去好远。

    “该死,你在做什么!”

    他先是听到这声用有些熟悉又有些久违的声音爆发出来的怒吼,然后前胸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仿佛有某个极具力量的东西在击打自己。痛意从胸前的伤口一直传送到心底。

    “咳——”

    乔贞的背脊与墙壁发生碰撞,动作被迫终止。撞击加上身上的伤,痛的让他差点失去意识昏倒。长长的冰锥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叮的响声。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阻止得了他?乔贞愕然地昂起头,蓝灰色的眸子,正对上一双含着风暴般愤怒无比的眼睛。

    “回答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布里斯……?”

    此刻站在自己身前阻挡他自尽的,正是与他签订共生契约的海龙。前一瞬间还远在卡塔特山脉的布里斯,由于契约的存在,感应到乔贞濒死的危机,瞬间从万里之外跨越地理阻隔,来到乔贞身边。这是在只有契约另一方快要死亡的时候才能实现的奇迹。

    布里斯在乔贞眼中的表情根本不是他平时应有的样子。他的脸颊由于刻骨的怒意而变得扭曲,似乎对乔贞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度失望。就在乔贞想把摇晃的身子挺直站起来的时候,布里斯对他迎面一拳,击中了他的下巴,几乎让他翻倒在地上。一个矮矮的低柜被撞得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咳咳……”

    咳着血,被击倒的人这次没法做到马上站起来。布里斯俯视着用手擦拭嘴角鲜血的乔贞,狠狠地把掉落在一边大半截染着血的冰锥踩碎。他紧握的右拳上沾着一些主人嘴边残余的血迹。

    “你想让我陪你一块儿死吗?自私自利的家伙!”

    这名隶属于乔贞的从者强忍住被契约强行加注于自身的与主人同等的痛苦,对着乔贞大骂。他从来都没有这般震怒过。这让乔贞产生一种自己已经离开人世、到达某个虚幻之境的错觉。

    “布里斯,我……”

    “闭嘴!”布里斯怒叱着,“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就这样让我在不明不白之中死掉吗?你的命,不属于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的脑袋究竟在想什么!”

    “对不起……我……”

    变形成人类姿态殴打主人的海龙没有给他时间解释。挥出的铁拳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后,只见乔贞痛苦地捂着挂彩的腹部,嘴里传出阵阵分辨不出内容的低吟。

    “咳,你再打下去,我可就真的要死了……虽然我很乐意接受……咳咳,死亡……”

    “混蛋……”

    拳峰擦过鼻尖。乔贞的脑袋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布里斯没能第四次打中他。随后的第五击是用右腿的膝盖顶出去的。乔贞感到仿佛布里斯正用腿把他的背顶在一片尖锐的岩壁上,磕得他快要失去知觉。他瘫倒在地,嘴里不断逆流出血。布里斯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在他做出反抗前,布里斯就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使他无法动弹分毫。乔贞紧闭双眼,祈祷这一切快些结束。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自己很快就会死。如果放任那双不停颤动的手持续使力,他们二人都会死在这里。就在这时,乔贞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道带着歉意的求生光芒,他使出此时的自己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用双手钳住布里斯的手腕,使它们无法在自己的脖子上施加力道。

    其实乔贞的伤情加重,只会给布里斯自己带来更多的痛苦。缔结“人龙共生契约”的双方,会一起享受死亡。当一方受到重伤时,另一方能够准确地感应,并且体会到同样的痛。布里斯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却依然感到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钻心的疼。这感觉都是乔贞的自残带给他的。可是他,实在无法原谅这个轻易作践自己的生命、即使连累到自己的从者亦毫无任何愧疚的男人。

    “住手,布里斯,你想要拆掉整个屋子吗?绝对不允许你亵渎死者。”乔贞盯着从者的眼睛,“——给我松开。”

    一个绝顶实力的龙术士,和一个高位的龙族,这样两个人如果继续扭打下去,恐怕房子会被掀飞。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这里,也许今后会迎来其他新的房客,但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它曾是歌蕊雅的家,亦承载着她和他的许多回忆……

    布里斯由于乔贞严厉的警告,终于将死盯住他的眼睛调转视线。短短一瞥间,看到了床上早已逝去多时的女性尸体的布里斯,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乔贞企图自尽的原因。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无法平息满腔的愤怒。

    布里斯在他的同类中间本来就有着非凡的实力。变成人形态以后,他比乔贞更高,也更结实。在这样狭小的屋子里互相搏斗,难保歌蕊雅的尸体不会受损。乔贞有伤,他无法反击布里斯,只有挨揍的份。何况就肉搏而言,即使他用魔术强化自己作为人类的躯体,也未必是布里斯的对手。

    “我要打到你清醒为止!”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

    箍着脖子的那双手,在彼此僵持了十几秒以后松开了。布里斯先放了手。他凝视着示弱的乔贞,然后朝床的方向斜视了一眼。

    “你就是为了这个人类女人?”

    “她有名字!”乔贞在一股未知力量的督促下提起晃动不已的双脚,快步来到床边,扭过头对着从者,“她叫歌蕊雅……歌蕊雅·巴彻利……”

    乔贞由于布里斯的不礼貌而表现出来的激动情绪,和他在念出心爱女子真名的瞬间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让布里斯忽然语塞了。他忍住想要继续教训乔贞的冲动,安静地注视着他在床边一动不动的背影。

    一滴透明的泪珠,从刺痛的眼眶中流下,混合在鲜红的血液里,如同融化的雪花般消失不见。乔贞看着撑在床沿的自己的手上布满的鲜血。

    片刻后,他把手缩了一下,不再按在床边。潜意识里不希望那些红色的污垢弄脏歌蕊雅的身体。

    他转过身,面对布里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掌心向内、腾在空中的双手。

    “哈,看啊。这些都是我的血吗?”

    他边说边慢慢放松身子往下沉,瘫坐在地上,吃力地喘着粗气。

    “你还笑得出来?我们刚才差点死掉。”

    布里斯也坐了下来,倚着墙,喘了几口气,用手按住胸口。乔贞渐重的伤势,是他造成的。这同时也给他的肉体带来了更多的痛楚。

    “快把伤给我治好。别再连累我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乔贞对布里斯的要求不予理睬。视线穿过对方的身体,在不可知的地方虚无缥缈地游移。

    “她早就想到会是这样……”

    乔贞用手在胸前的伤口摸索了一把。而后,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哭着看着手心里自己的鲜血,以及被布里斯踩烂的冰锥碎片。自己不仅失去了歌蕊雅,甚至辜负了她的临终遗言。「永远不要伤害自己」,歌蕊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弟弟,但更多的,却是为了他。

    “把她埋了吧。”布里斯的眼睛注视着床,但仔细看的话,其实他并没有看歌蕊雅。他的语气,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已经有味道了。”

    “什么?”乔贞由于他的话猛然抬起头,神经质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没有用魔术给她遮掩气味吧?那就对了。”看着一脸无法置信的乔贞,布里斯颇为平静地说,“这屋子里有股难以屏蔽的味道。很重,令人窒息。偏偏我们龙族对气味这种东西很敏感。我在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就算以你们人类的嗅觉,也应该能清楚分辨出尸体的味道吧?你坏掉的是脑子。鼻子又没失灵。”

    乔贞一言不发。他不敢相信歌蕊雅的身体正在以缓慢却又平稳的速度逐渐溃烂,如同他不愿接受歌蕊雅已经香消玉殒的事实。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先找地方给她下葬。其他的事,等办完这个以后再说。”布里斯说,“我有好几笔账要跟你算。你催眠监督你执行任务的密探,留恋人间迟迟不归,都是不可原谅的罪过。给两位龙王留下了很恶劣的印象。”

    “我不想听。给我安静。”乔贞说,“我不希望自己的耳朵老是充斥着那边对我的抱怨。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儿,我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关于卡塔特还有龙族的字眼。”

    “随便你吧。”

    布里斯不再催促乔贞,只是看着他落寞地呆坐在床下的身影。布里斯能大致猜出乔贞经受的事。在床上永眠的女性是他流连忘返的理由。他痛失至爱,在绝望中想要寻求解脱。可是现在,还没到解脱的时候。他的龙术士身份注定了他要为龙族而战,为龙族而死。今后,除非执行任务,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人界了。

    三个人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坐着,一个躺着。还能呼吸的人没有一个说话,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开口。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布里斯通过从无形的契约通道的另一端传过来的能量发现,乔贞似乎开始催动魔力,给自己治疗了。尽管过程非常缓慢,但他确切地在替自己、以及自己的从者疗伤。

    “该出去了。”

    布里斯站起来。他的主人比他晚些。

    “我还没想好把她埋在哪儿。”

    “走吧,先走吧。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