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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妹,你看看你,说了不让你发火还这样,我是舍不得这里么?我是个姐姐怎么不得等等徐惠?再说穷家富路呀,你说这个贵妃金印,当初怎不再铸大一点呢!”
但樊莺留下一句话,“谁若不舍得大明宫,尽可留下!!”
谢贵妃怎会舍不得这里呢?皇帝都已经换了,她和徐惠、丽容留在这里算个什么身份呢?
每当大明宫高大的宫院、楼宇即将浸入黑暗的天幕时,四周那种安谧、平静、整肃的空气无边的笼罩过来,谢金莲已经不止一次被压迫的打哆嗦了!
年后,日晷渐渐的长了,各种树木上的叶子开始发芽,对这位居于皇宫内原本不大注意季节更换的谢贵妃也有了催促的意味。
每次想到这一点时,都让谢金莲终日惴惴不安。
谢金莲就是这么忍辱负重,一直坚持到此时。
她好像猜出皇太弟李治对她们的宽容,在涉及钱财方面睁只眼闭只眼。于是把她能想到的、又能插手的值钱玩艺儿都划拉过来、装车送往盈隆宫,此时再也没什么可划拉的了,走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盈隆宫不比大明宫,这么多的姐妹、这么多的孩子,还有郭家三口子,听说婉清的爹也将转道去那里,还有牧场村丽容丽蓝的父母,还有女儿甜甜将来的嫁妆,没钱能行吗?
这么久了,徐惠听说要起程时依旧在迟疑,李治给她们安排了五辆车,除了长儿、叶玉烟两个婕妤和徐惠、李威共乘一车,另一车装她们路上的吃用,剩下的三车全都是书。
紫宸殿里仍有半车书无处放,但徐惠再求姐姐去求李治加派一辆车时,谢金莲说什么都不去了。
谢金莲丢不起人了,只得对妹妹说,“峻不是曾说过,‘天下这么多书,有用的只几本’而已,多少是多?”
贵妃出大明宫时,朝中主要的大臣、晋王妃和濮王妃又来相送,众人看到金徽皇帝的那匹炭火马是小太监徐韧骑着。
……
雅州荣经县纱帽坪那位相面的老者,在谢贵妃走出大明宫的同一天,走到一生命的尽头。
他让家人将自己抬到院子里,从头顶的日光里吸取热气,对眼前这个清平盛世留恋不已。
老者曾在李弥谋算着射杀年轻的西州别驾时,自作主张给李弥买了一副胎料用反的弓。
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因为他这一念,而使多少个普通人家沐浴在金徽皇帝的恩德里。连只剩了一把子力气、去给人出佃的人,也有了土地和希望。
这就比他在集市上、施舍卖菜的小姑娘几个钱有意义多了。当家人发觉老者断气时,老者的脸上还挂着知足的笑意。
……
谢金莲、徐惠、丽容一行出城后第一站是翠微宫,宫外两处的禁卫军营中只有少量的哨卫值守。
自贞观皇帝离开这里后,大批的军士们也撤走了,盘察的很松,对贵妃等人更是问也不问,即放她们进入了。
丽容带着另外两人进入翠微宫,她们看到了含风殿外厅中悬挂的条幅,上面是贞观皇帝亲笔所写的一首诗,笔力雄浑,比金徽皇帝的字要好看多了:
“秋日凝翠岭,凉吹肃离宫。荷疏一盖缺,树冷半帷空。”
谢金莲此时也就没有了贵妃的作派,也不管宫内留守内侍的注视,伸手便到墙上去摘,
“这东西将来注定是个值大价钱的,当然更重要的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这总归是个念想!”
但徐惠说,“不要拿吧,此诗凄凉萧索,又有说不尽的孤独意味。姐姐你看此诗意境——到处都是凉风,池中的荷花缺了荷叶的陪衬,而床上有一半总是空的……”
谢金莲听了一抖落手,放弃了。
她们将穿过子午行苑,取道南面的子午谷去黔州,这是薛礼给她们指明的路由。
子午谷早已不是三国时那条难行的古道了。
工部尚书阎立德在奉旨修建翠微宫时,曾经专门派人修整过这条谷道,以便将巴蜀的奇珍异石运到这里来。
从这里,她们可经通州、万州、宣汉到达涪州,然后沿着涪江到达黔州。薛礼说,这条路若是轻装半月可达涪州,但像谢贵妃这样的载货,路上怎么也须一个月。
一行车马、几个妇孺、一个小太监,和一队人数不多的护卫,渐渐地消失在子午谷的深处,徐惠的歌声随风传来:
凭奴心善忘,
亦未忘郎君笑容。
妾归心似箭,
怕忘你眼中神灵。
喜爱凤冠金钗,
又怕它将我刺痛。
那我投身山水,
走它个地老天终。
……
四月庚午日,大唐皇帝改元“永徽”,这一天是贞观皇帝崩于翠微宫含风殿的第二天,只不过时间上差了整整一年。
对于乡下消息闭塞的村户们来说,他们不知道长安已经换了皇帝。
有糊涂的人认为只不过是一字之差,将金徽换成了永徽而已,因为去年定下来的许多大政都未作更改。
感到突然的只有延州刺史高审行,他也像李元婴一样接到了长安传诏。
当着到延州来投奔他的高阳公主,刺史只是嘴唇哆嗦着嘀咕了一句,“这……这是怎么回事!初五那晚的事,本官才知道详细……”
但公主再问时,高审行便不说了。金徽皇帝不在了,行事一向洒脱的高审行说话也谨慎起来,因为再捅出喽子的话,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替他撑着。
永徽元年四月丙午,皇帝立正妃王氏为皇后,加封皇子李孝为许王,封杨立贞所生的皇子李上金为杞王,李素节为雍王。
门下侍中樊伯山以不惑之年告病,返回余杭怡养,张成行为侍中。
中书令于志宁改任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濮王李泰身体不适,卸任后携王妃阎婉回均州封地去了。
关中地震。
皇帝认为这是帝行有失,想效仿太宗皇帝积极纳谏,命令朝中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均可上呈奏章议论朝政得失。
朝中上下一片寂静,人人都不吱声,没有人有兴趣同皇帝讨论任何问题。
若说新皇帝大权独揽,不喜欢与大臣们讨论的话,那还有情可原。眼下的情况是,皇帝有纳谏的心愿,但大臣们成心不给机会。
通常,朝廷上下关系融洽不融洽,往往是皇帝之责——大臣热情而皇帝冷淡。现在反过来了,皇帝有热情而大臣冷淡。
气氛很不正常,永徽皇帝气愤不已。
五品是个官场的分界。三品以上为贵,四品五品称作通贵,五品以上的官员属于朝廷上层官员,是皇帝治理天下依靠的主要阶层。
然而,皇帝积极纳言,高官们却待以冷漠,永徽皇帝难免发火。
这一年的十月,朝廷修建了长安的外城,出庸役的是雍州百姓,工程进展很顺利,仅用三十天便完成了。
雍州也就是京兆府,永徽皇帝上位时,这个地方还叫雍州,改称京兆府那都是后话了。
工程虽然完了,但雍州一个正七品下阶的参军薛景宣,上书批评了此事。
他说汉惠帝时修建长安城,很快就晏驾了,现在修城一定也会发生大事。
薛景宣的意思毕竟还是批评这件事劳民伤财,但御史台不说薛参军的意见是否正确,只说他语言悖逆、诅咒皇帝,请求皇帝杀掉薛景宣。
皇帝希望大臣们踊跃讨论朝廷政务,高官们用沉默回答了皇帝。
现在总算有个小官站出来批评朝廷政策,褚遂良手底下有人站出来、鼓动永徽皇帝杀掉他。
谁都知道,杀了薛景宣也就断绝上书言事的通道。皇帝也知道,有些人想杀一儆百,吓唬那些要响应自己的官员。
李治说,“薛景宣虽然狂妄,若杀之恐绝言路。”于是赦免了他。
但从此上奏章言事的官员更看不到了,几乎绝迹。
李治知道,在幕后操纵此事的跑不了他的舅舅——长孙无忌。
赵国公只想让新上位的皇帝踏踏实实在待在后宫,可以宠幸妃子、可以吟诗作赋、可以饮酒听曲,就是不想让他过份操心,大事有重臣!
许敬宗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不是他不想掺和,而是有另外一件大事压在他的肩上了。
先皇金徽皇帝有一份身后遗诏,专门是给许敬宗的,为此还将许敬宗从万年县令升至了中书省任侍郎,令其修史。
金徽皇帝留给许敬宗的话是,“把所有与朕、皇后、众妃们相关的东西通通抹掉,不得在史书中留下一行字。汝敢有一字诋毁朕或皇后,朕即便不在了,不能亲自动手,要宰了你也易如反掌。”
此事千头万绪,亦得到了永徽皇帝的许可。
首先一个重要的环节,便是将永徽皇帝登基的时间,改回到贞观二十三年的四月已巳日——贞观皇帝驾崩之后的某一天。
但是,贞观皇帝驾崩之后,大夏天的停柩五十多天,这要怎么改?涉事者太多了。
许敬宗认为,金徽皇帝当初留他一命,好像就是算准了要让他重操旧业。
于是,许敬宗专门为此事上书,说天子的丧事非臣子所宜言,传之天下也没什么意义,他建议去掉其中的《国恤》一篇。
修改的结果是:四月己亥,帝幸翠微宫……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国公李靖薨……己巳,上崩于含风殿。遗诏皇太子即位于柩前,丧纪宜用汉制,秘不发丧。庚午,遣旧将统飞骑劲兵从皇太子先还京,发六府甲士四千人,分列于道及安化门,翼从乃入。大行御马舆,从官侍御如常……六月甲戌朔,殡于太极殿。
永徽皇帝点了头,从此天子的凶礼在史书中便没有专门的记载了。
第二个大问题:先皇才人武媚娘身份的转变。本来这是金徽皇帝的旨意,如今与金徽皇帝有关的一个字都不许留,武氏的事怎么办?
许敬宗有办法,只须将那份驿诏的时间往前提一提也就是了,反正诏书中提到了“先皇”,到底是哪个“先皇”正好言犹不明、可以打个马虎眼。
于是武才人的事便记成了:“武媚娘,以才行选入掖庭,先皇有疾,武氏与晋王侍从驾前,不离朝夕。先皇每每赏叹,贞观二十二年四月某日,翠微宫有雨,先皇以武氏赐晋王。”
这日,中书侍郎许敬宗在一堆史馆送来的资料中,忽然看到贞观十七年、侯君集谋反案的相关卷案。
其中有几页纸被谁撕下来过,是后加进去的。几页纸上边有几滴泪痕和折痕,似乎还有食物上沾来的油渍,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哪个人的怀中揣过许多日子。
他无奈叹息一声,一段令人振奋的时光就要在他的手中抹去了。修史多年,许敬宗曾因造假而吃过一次大亏,为此去柳中牧场铲马粪,去沙丫城金矿淘金。
而这次,他居然在这次造假中感到了一丝神圣。
……
于是,在许敬宗的笔下,永徽元年替代了金徽二年。
永徽二年七月,瑶池都督府阿史那欲谷,好像探知了长安帝位的变动,叛了。皇帝命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为弓月道行军总管,举兵讨伐。
居然连远在庭州的地方也有人响应,闹出了一股不小的骚动,但被庭州刺史王达一举平息了。
但西方的战事却一直牵延下来,直到金徽二年的十二月,还发生了处月部首领朱邪、杀害大唐的招慰使单道惠,然后举部归附了阿史那欲谷的事件。
处月部的反叛直至永徽三年正月才平定,梁建方所部与处月部激战于牢山,大败处月部,对阿史那欲谷是个不小的打击。
永徽三年正月,褚遂良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三月柳奭任中书令。四月黄门侍郎韩瑗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七月立陈王李忠为皇太子。十二月濮王李泰薨。
永徽皇帝为此痛哭失声,他的身边连一个同母兄弟也没有了。
而赵国公愈发咄咄逼人,看看褚遂良、韩瑗的任命,他们都是赵国公的死党,都成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
柳奭倒是任了中书令,像是个贴心的,不过王皇后因此更加骄傲。
永徽四年二月甲申,刚刚过了年,驸马都尉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同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谋反。
又是三个驸马闹的事,薛万彻尚的是高祖第十五女丹阳公主,柴令武尚的是太宗第七女巴陵公主。
他们在高阳公主的鼓动下,打算废掉永徽皇帝,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