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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坛是早已码好的,里面淋了油,在东、西两面各站六人,此时奉礼郎一声令下,他们以火炬点燃柴坛。
太庙前烈焰腾腾,将祭品化为灰烬。
曹王李明也在献祭的人中,他望着腾空而起的烟尘,不知道自己献上的那一份供物,到底是贞观皇帝收下了,还是巢王收下了。
或许他的母亲也收下了一部分。
他的母亲——巢王妃也是痛苦的,因为她没问是非只以利已为对错,对于元吉从前敌回长安后的反常,也没有上心,她异常热心地站在丈夫一侧添柴加火,却不知道已被人利用。
杨氏当年若是推心置腹安慰一下元吉,问一问他不快的原因,进而私下里将秦王妃拉到一块问问,那么结果将是什么样子?
看一看秦王对他的那些异母兄弟们是什么态度,这还难想象吗?
曹王也是痛苦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就没有李明这个人了——曹王李明便是活该痛苦的那个人!
献享时,李明排在李泰、李治、李慎、李贞、李恪这些人的后边,因为他实际上是贞观皇帝十四子,又是名义上的巢王李元吉之子,对生了他的母亲,公开只能称婶妃。
抵京前,曹王仗起胆子给金徽皇帝上了一道奏章,不甚理直气壮地提了一下,要将她的母亲杨妃移葬到昭陵旁边去。
可是现在这个年仅十五岁的亲王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不就是转着弯子、想要为自己的母妃正一正名份?
但先皇定下来的事,能成么?
金徽皇帝在献享的过程中,一板一眼地专心走过场,谁都没看,但李明已经觉着不好了——总该看自己一眼啊。如果真因为奏章这件事给皇帝出了难题,再被他皇兄喝斥一顿,那就更不好了。
太庙献享终于结束了,有个小太监从大明宫跑来,向皇帝回禀了一件事,皇帝片刻也没停留,起身上马而去。
诸王们预计的,皇帝在仪式结束后与他们的见面也没有发生。
太庙前,晚辈的亲王们分头同元字辈的亲王们见礼,彼此间面色稍带严肃,以不惊动刚刚享过供品的先祖们。
纪王同荆王见礼,“王叔预备几日离京?”
荆王拱拱手道,“准备抽功夫到献陵去一趟,之后待定。”听着二人简短的对话,有些人的心里不觉生出一丝失望。他们从封地上赶回来,可不止是献享。
此时,他们听到门下侍中樊伯山,正站在太庙的台阶上传诏,“酉时起,陛下在承天门赐大年夜晚宴,在京诸王及五品以上官员请按时赴宴!至时将开放皇城横街,陛下与万民同乐!新年至上元节之间,陛下赐酺九日!”
众人哎呀一声,无不以手加额道,“可以痛快庆祝半个月了!”
每个新年都有例行的三日赐酺,上元节亦有三日,再加上中间的九日,恰好是半个月。
整座长安城没有宵禁,坊门彻夜不关,所有人都可以尽情畅饮。那么进京的诸王可就不必急着赶回封地去了。
看来陛下并非有意冷落这些远道而来的亲王们,这不都安排好了,晚上一家人要在承天门聚饮,到时候什么话说不了!?
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此时在一起,李慎脱口道,“兴许我可以在承天门上见到母妃!而皇嫂们一定也会出席的!”
这句话再一次触动了曹王李明的心事,他顿时觉着落落寡合起来。
从太庙出来,李明带着他的手下侍卫们要回府,曹王府在大业坊。
在太庙东门外,曹王看到赵国公长孙无忌也正想打道回府,这人在玄武门之变时、舍死相助过李明的父亲,又间接促成他母亲由齐王妃化身为巢王妃,曹王李明在看到长孙无忌时,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但这位十五岁的亲王没有片刻迟疑,连忙上前见礼,“李明见过国公”。
赵国公府在务本坊,出了太庙往西一拐便到,他早看到了李明,没有主动和对方打招呼,但一位亲王先上前来问候,赵国公不能不应。
长孙无忌转回身,笑呵呵地对曹王拱拱手,问候道,“殿下总算到京,想是要多住些日子了。”
李明道,“国公,我原打算尽快回曹州去,但陛下既然在承天门赐宴,那么我的计划怕是要变一变了。”
长孙无忌已知李明所上的那道奏章,便相请道,“曹王不常回长安,老夫也希望殿下多逗留些日子。正好今日中午,老夫府上备了年饭,曹王如不嫌弃,可否赏光到老夫府上,我们小酌几杯,为承天门上的大宴润润嗓子?”
赵国公是中枢重臣,皇帝舅父,别看两人爵位不同,一个是亲王而另一个是国公,但李明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长孙无忌再相请道,“请吧,老夫时常与夫人们说,在这么多的亲王里面,只有曹王最是不易……”
曹王听了,喉头忍不住一哽,说道,“多谢国公。”
一进赵国公府,长孙大人十分利索地先下了马,马被随从们接过去,而他站到李明的马前,伸手挽住曹王的辔头。
曹王心头又是一热,“有劳国公。”
赵国公道,“这没什么,你我身份不同,老夫理当如此。”
家人们往里传话回禀,大门内的这一细节自然不会落下,当李明迈步进到正厅时,赵国公的四位夫人已经齐齐地出来相迎了。
国公吩咐道,“老夫请到了殿下,今日我们在府中聚饮,这个年便比往年有些意义,还不快去准备。”
除大夫人未动,其他三位如夫人赶忙再出去安排家宴。
李明入座,家人置茶上来,赵国公举茶相邀,说道,“王爷前日所奏之事,老夫已经知晓,”
曹王茶已在手,听到这句话后再将茶放下,起身对着赵国公深施了一礼,说道,“国公,李明年纪小,看事总是不大明透,正想听国公教诲。”
赵国公道,“贞观皇帝这些后人中,只有曹王心最苦!老夫岂会不知!”
先是一句最不易,此时又是一句心最苦,曹王听了,喉头又是一阵发哽,眼圈红着对赵国公道,“李明一向视国公为长辈,国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言相告。”
长孙无忌道,“殿下对巢王妃移葬之请……别看事小,但却是陛下最不好决断的啊!此事乃是先皇所定,想来陛下一定犯了大难!”
曹王无语,长孙无忌这一句话,便占着七成的判断,他有些沮丧,更觉着年前递交奏章这件事有些唐突了,因为他的皇兄在献享时一眼都没有看他。
赵国公早就将进京诸王从头再掂量过一遍,元字辈的亲王不论良莠,大都有爵有职,与事无争,而贞观皇帝的这些儿子当中,他最不放心的可不是这个中规中矩的曹王李明。
因为李明奏章之事,在接下来这半个月中,赵国公猜测皇帝早晚要与李明说到这件事,弄不好要单独召见曹王。
这样的人若到皇帝跟前说一声好,那便比十个褚遂良管用。
再说,自已的老儿子长孙润外放重差已是板上钉钉之事,长孙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以李明这样年纪的亲王,便有了天下最大的封地,正该拉他一拉。
能结一友,不结一怨。赵国公并不十分关心李明的心事,也知道此事难度极大,但表示一下关心总不会错。
在三位如夫人的督促下,本已从早上便开始操办的年饭加快了进度,家人们很快将酒席摆上来,赵国公伸手相请,“殿下,请,我们边饮边谈。”
夫人们都来上席作陪,听说皇帝晚上要在承天门赐宴,纷纷说道,“今年要大大热闹过往年了!”
家人来报,“秘书监至府,左千牛大将军至府。”
李明连忙要起身,但长孙无忌安坐不动,“殿下不必拘礼,一家人嘛。”
李明心头再是一热,秘书监长孙冲是赵国公嫡长子,从三品,而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虽是国公庶子,却又是个从三品,而他们的老子又是一品公,深得皇帝倚重。
这样的显赫门庭,就算望遍了长安再也找不出第二份。
那么,曹王在太庙外主动同赵国公搭的那句话,看来再是机巧不过了——如果当时与赵国公擦身而过,那是什么成色?
正想着,长孙府的老大、老么已经进来。长孙冲有些发福,自爱妻——先皇嫡长女——长乐公主去世之后,长孙冲心意决绝,再也不娶,但神情上无时不显出些落寞,与长孙润的兴高采烈大不一样。
二人一进来,看到曹王在座都是一愣神,随即热情相见,大将军夫人高尧也一同到府,这个天性开朗的女子一进来,便插话于众人的寒暄之中,赵国公的几位夫人连忙让她入座,堂内气氛更显着其乐融融起来。
赵国公居老,先请曹王饮了一杯,众人相陪。
然后他开言道,“殿下所请巢王妃移葬之事,足见殿下孝道,无论事成与不成殿下你请放心,老夫若得陛下相问,一定会替殿下进言的。”
长孙冲道,“父亲大人,此事宜慎。”
赵国公不理会他的话,也不反驳。
而长孙润也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可小心的?大人所言有理,我若见到陛下时,一定也要替曹王说一句,因为陛下一向是为生者虑事的。”
赵国公听出了两个儿子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有他们截然不同的意见掺杂进来,更显着此事之复杂,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他轻哼了一声,对老儿子说道,“老夫岂不知你同陛下亲近!但你在陛下跟前说话从不掂量,我看你才须慎言,别再好心办了坏事!”
高尧连忙偷偷扯丈夫一下,意思是让他多听少说。
李明先敬赵国公,再敬四位夫人,长孙兄弟二人再敬李明。
很快七八杯酒就入肚了,而赵国公开了个头,对曹王关心的那件事也只是表了个态而已。
拿捏到这个火候,赵国公才道,“这件事陛下早晚会有处置,殿下自管放心,到时不论陛下问到谁,我们一家绝不会有第二种说法。”
说罢,赵国公偷偷对大夫人使个眼神,大夫人会意,开始打听些曹州近况,问问曹王殿下寒暖,又打听起曹王的婚事。
赵国公叹息一声,对夫人道,“夫人这才算说到了点子上,殿下没个知近之人操心终身大事,夫人你可要多多上心!”
长孙冲暗道,“父亲你对我的终身大事,又何时上过心呢!”
众人又喝了一巡,府外,各处鞭炮声隆隆作响,长孙润又拉着曹王到厅外,看本府家人燃放鞭炮,赵国公府的鞭炮声格外压过了远近各处,但再回席上时,李明已不胜酒力。
长孙无忌吩咐,请曹王到客房休息,说到时候他将与曹王同去承天门。
李明被家人领着往客房来,进了中门,又有两个伶俐、俊俏的侍女再往里引让。
她们极其温柔地替曹王脱靴、先让他躺到床上,然后才端上来醒酒茶,侍候着他在床里欠身喝了,一个人拿过来枕头垫到曹王脑后,一个人拉过锦被替他盖上。
然后两人侍立在他的床边。
李明虽未成婚,但在曹州对男女之类事并不陌生,不过今日情况不同,他脑海中晕晕沉沉的,却觉着这两个侍女被打发过来,一定是赵国公的意思。
曹王坚持着顶住袭上来的睡意,仰面打量两个侍女,觉着她们一个比一个的俊俏,便对她们道,“两位姐姐,小王有劳你们了,谁都不必站着,可以找地方坐一坐。”
侍女听了,移身近前,床中坐一位,床尾坐一位。
曹王借着酒劲,偷偷伸手在坐于他手边的侍女腿上摸了一下,含糊地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侍女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叫白雪,她是奴婢的同胞妹妹,叫白梅,我们都是十三岁,是龟兹人……但我们可都是中土人。”
她妹妹坐于床尾,在给曹王揉腿,也插话道,“殿下,我们是夫人叮嘱来侍候殿下的,是好是坏夫人总要问到殿下,到时请殿下在夫人面前替我们多多美言。”
白雪腿上一边有曹王渐渐放肆起来的一只手,一边拧着身子替曹王掐头,再道,“夫人说,若殿下满意,让我们随去曹州侍候殿下也可考虑……”
白梅接话说,如果成行的话,国公夫人将认她们姐妹为义女。
曹王心里猜测,八成这也是赵国公的意思,他在心里痛快地想,这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