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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示意谢金莲拉徐惠起来,谢金莲上前拉了两次,拉不动。
“徐太嫔你请起,朕有话讲。”
徐惠这才起来,只听皇帝道,“太嫔请回宫吧,洛阳命案,朕不追究徐韧之责,他还是个孩子。不过这个洛苑使就不必做了,朕意让他到大安宫去,与太嫔做个陪伴,你看如何?”
这完全出乎徐惠的意料,兄弟这个洛苑使不做便不做,也省得他再惹事,这样的结果真是太好了!从此在大安宫她也不寂寞了。
徐惠连忙谢恩,悲容立刻不见了。
皇帝再道,“朕听皇后讲,徐太嫔文采出众,在后宫中十分罕见,而且年岁也不大,不知肯不肯为朕做些事?”
徐惠又是一阵意外,连忙应道,“啊啊!陛下饶恕小弟之恩,臣妾没齿难忘,臣妾能够为陛下做事,当牛做马亦无法推辞。”
皇帝道,“那倒不须要……只是皇后近日要整理大明宫,朕不想她太操劳了,那么太极宫中有些事,正须要些文墨的人来做,朕想委托于太嫔,”
徐惠道,“陛下吩咐,臣妾岂敢拒绝,不知陛下所派何事?文墨上的事臣妾不敢自夸,但先皇曾说过臣妾挥毫立成,词华意简,因此将臣妾由五品才人升至三品婕妤,后来又升至二品充容。在翠微宫,臣妾还曾应和过先皇的《小山赋》呢!”
这个女子是在利用短暂而宝贵的机会,让皇帝知道她在文墨方面的才华,以此让皇帝放心,证明他所任得人。
皇帝对她道,“本来宫苑之事朕该让殷妃去做,她是外宫苑总监,但太嫔应该知道,殷妃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而能够胜任此事的德妃、贤妃又要协助皇后。”
徐惠有些迫切地应道,“陛下尽管吩咐。臣妾敢不尽心尽力去做好。”
皇帝道,“掖庭宫所有从事洗、染、扫除等杂役的犯妇一概出放入民间,今后内宫不再收用犯妇。”
徐惠道,“不知陛下出于什么考虑?”
皇帝说,“这些人怨气不小,朕不想用她们。至于这些人放入民间后,是官配或是按意愿私配,朕不干涉,只要给她们谋生的出路即可。”
徐惠道,“臣妾知之。但掖庭宫杂役不少,放她们走了,活谁来做?”
皇帝道,“这就说到下一层事。朕不喜欢宫中内侍出任这个使、那个使,此法弊端不少,既与外廷衙门争权,又令机构重叠,朕要将什么鸡坊、狗坊一律裁撤,富余下来的太监从事宫中洒扫、搬抬等力役。”
徐惠再问,“但有些活儿是不适于太监们去做的,比如侍候妃嫔娘娘们掌灯、铺床、挽幔、打扇、奉茶之类的。”
皇帝道,“这个朕与皇后商量过,她们每人都有贴身侍女,铺床、奉茶之类自有侍女来做。而打扇之类的差事,皇后的意思是,可从民间选十三岁至十五岁、品貌清秀、家室清白的良家女子充任,人数多少按需而录。日常可令她们半数在女学堂中修习女则、绣工、诗文,半数从事侍应之役,一满二十岁则放出嫁人,优先配与有军功者。”
徐惠欣喜道,“以陛下之意,掖庭宫怕是要再创办女学堂了!”
“正是,皇后那晚同朕说,女子强则国运强,女子正则国运正,只因她们上事翁姑、中辅丈夫、下育后代,可以说是‘好女旺三代’,反之则结果亦反,朕不能不察。”
皇帝对徐太嫔说,将来东宫、掖庭宫要分别扩大男、女学堂的规模,而女学堂的老师,便由大安宫的太妃、太嫔们,以及定期延请有文识的国公夫人来担任。
皇帝不养闲人。
徐惠认真记下来,皇帝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都是那晚与柳玉如聊过的,总之杂七杂八没什么头绪,他就是让徐惠出手整理一下,再由她负责在太极宫和掖庭宫施行。
此事对于徐太嫔来说,便是命运中的一次转机,太极宫中由太监出任的机构怕是要裁撤大半了,而往后再选进来的宫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她们二十岁都要放出。
皇帝在这个时候让徐惠做这件事,那么她在太极宫中便相当于一个权力不小的女官,而文墨之事又正是她的所长。
今后有了事情做,她也就不会再感到无聊了……
徐惠走后,谢金莲扭头欲走,皇帝道,“谢贵妃,朕命你侍寝。”
谢金莲不敢不回来,但撅着嘴嘀咕道,“她一口一个臣妾,叫的倒腻乎!我要去告诉柳姐姐!”
皇帝让她的话逗乐了,教导她道,“妾,是女子卑称,夫人可说,不是夫人也可说,而朕身边凡有些身份的人,不论男女,都要对朕称臣。”
谢金莲将信将疑,“臣妾不是专指的皇帝夫人?”
“不是,晋王妃、阎婉、任何一位国公夫人、官宦妻子、太妃、太嫔对朕说话时,都可自称臣妾。”
谢贵妃说,“那臣妾明日仍要问一问柳姐姐,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皇帝挖苦道,“谢贵妃,你与徐太嫔长得这样相象,怎么墨水却差这样多呢!以后连帐也不必算,朕看你也就剩下了侍寝一宗用途!依朕看甜甜没跟着你,一直跟着崔夫人就对了。”
谢贵妃根本不上火,忙着侍寝,还请求说,“崔夫人是贤妃之母,也是我们的母亲,求陛下给封个国夫人。”
皇帝看出,这多半是皇后派着她来,一方面让她看看徐太嫔到甘露殿说了什么,另一方面就是这事。
他故作不知底细,应道,“金莲你说的真在理,朕封个国夫人并不难,只是……你以为叫个什么名堂为好?”
谢金莲说,“我得回去问问贤妃,她想的名号一定比我想的好。”
原来是崔嫣。
……
徐惠回到大安宫后,韦泽这些太妃们便暗暗观察她的神色,偏偏徐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进了她自己的寝室后将门一关,灯也亮到很晚才熄。
韦泽与另外几人嘀咕,“这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弄不好再寻短见。”
天不亮,韦泽看到徐惠带了一名小宫人又进宫了,说是去“交旨”。
纪国太妃韦泽只听了徐惠一个话尾,“写了一晚,只求合陛下意。”不知徐太嫔熬了半宿,写的是什么东西。
七月二日,乙已日,朝堂上刮了一场飓风,而风眼便是洛苑使徐韧府中部曲伤人一案。
金徽皇帝下了《罪洛阳县令、开国子,赵林乔诏》:
“朕时常告诫,既为人臣执掌政柄,朝廷供其薪俸,勿近私利以致忘本。而洛阳县令、开国子,赵林乔素缺诚德,无视均田大制,授意亲信,假托洛苑使小侍之名,鲸吞县民地产两万亩。利令智昏,自取灾祸,痛哉!何愚之甚也!
“但此枭!功未至开疆,才不及抚牧,忘君忘国,忘职忘民,私接禁卫、扰乱洛郊,欺凌寡民。使他们失去温饱之固、多增乏薪之危!多少人沦为佃雇、又有多少人背景离乡,至今不可察访!
“身为大夫,噬坏盘石之基,天地所不容。弃衣食之父母,神人所共怒。以往汝是吾臣,今起便为国贼。见诏削首示众,三族共堕奴籍。”
堂堂的一位正五品上阶、拥有开国子爵位的赤县县令赵林乔,因四忘之罪丢了脑袋,家产抄没,三族沦为奴籍,男为部曲女为奴婢。
所有圈占来的土地一概按底帐退归原主,有离乡的,皇帝赦令由洛阳县一一找回。有因为失地而沦为部曲的,则以赵林乔贬没资产赎出,务使他们回归本乡。
洛阳某涉案的禁卫,连营拔去夏州,降级为下府。管事的削职为民,永不复起,更不得再入军籍。
朝堂上下屏气息声,连个动静都没有。谁都意识到,金微皇帝此举的更深用意,是在均田制。
如果说上一次,当皇帝还是尚书令时,提议先皇对邓州的分州举动,还不能令某些人明白的话,那么这一次,再不明白就太显迟钝了。
原中书令褚遂良八面玲珑,因为低价强买手下一个中书舍人的土地,一下子丢职去了同州。这次是洛阳县令因为圈占土地丢了性命。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圈地这件事上,已经没人再计较如何处置徐韧——这位太嫔徐惠的小太监兄弟了。
大安宫中这才知道,徐惠彻夜未眠,原来草拟的,便是这次皇帝陛下颁下的《罪洛阳县令开国子赵林乔诏》。
纪国太妃韦泽暗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拟定圣诏本是中书、门下之事,皇帝却委托给徐惠来做,也难怪徐惠的兄弟没事了。
但徐惠前一日、才头一次去太极宫觐见过柳皇后,这么快便得到皇帝重用,看来后宫这条路是真的管用啊!
韦泽去拜访徐太嫔,但徐惠的贴身小宫人告知韦泽,太嫔正在忙正事。韦太妃问,不知是什么大事?
小宫人也是十几岁,告诉韦泽,“太妃,听说是裁削两京诸内使的事情,徐太嫔正为陛下草拟裁削的方案。”
回来之后,纪国太妃就犯了嘀咕,这个徐惠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怪不得这位徐太嫔说什么也不出宫,原来志向并不小。如果得到金徽皇帝的青睐,那么徐惠晋身为一个颇具实权的内宫女官,也只算最低限度了。
再想想徐惠的年纪和她的才华,这个女人的未来就更让人肃然生畏。
金徽皇帝将两次拟文的差事都交予徐太嫔,就是要看看她的文墨,是不是真如柳玉如所说的那样。这下子已经证实,传言不虚。
徐惠的文采一点不差过皇后、贤妃和殷妃,也难怪先皇在世时,曾多次命徐惠应制作诗拟文,并先后几次晋升她后宫中的位份了。
但徐惠原来虽然位列九嫔,却仅仅是九嫔中倒数第二位的,只比最后的一位充媛高了一级,是个下嫔。
徐惠在后宫十二年,凭借着满腹的才华,才一步步升到了下嫔之位,相比于她下边的充媛郑氏,那就差的太多了。
郑充媛被选上来的原因就一条:贞观皇帝得知郑氏“容色绝殊”。
徐、郑二人出身并无过大的差别,但女子的才学与姿色,在男人眼里哪个轻、哪个重,连太宗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可想而知,太嫔徐惠在得到金徽皇帝、柳皇后递过来的这个机会时,要如何的秉烛废寝,也就可以理解了。
七月初三,丙午日。
柳皇后携贵、淑、德、贤、容五妃摆驾大明宫。
殷妃有身孕,挺着大肚子,实在不便携助皇帝操持内宫苑之事,因而她们找到了同样有才学、而且对大内的了解一点不差过苏殷的徐太嫔。
皇后可以放心去大明宫了,连柳玉如在内,这些人向往居住到更为高大、更加金碧辉煌的大明宫里去。
太极殿宣布裁剪削两京内宫苑诸使的事项。
又是徐惠拟定的裁撤诏书,换作了金徽皇帝的口气:“朕理国事,主张权责分明,各业只问一司,不喜政出多门。内宫诸使分九寺之权,实为多余……”
第一个被裁撤的是牛羊使。牛羊使主管大内牛羊杂畜的牧养。
皇城中闲地方有的是,居然也有畜厩,牛羊不多只为方便大内日常食用,但机构一点不小,正使、副使、小使、管事,两京牛羊使上下足有七八百人。
因为金微皇帝出身于牧厩,这个内宫的牛羊使地位居然也很高,高过了其他各使。现任的牛羊使就是从副使、毡坊使升上来的,说明牛羊使的地位还在毡坊使之上,令皇帝哭笑不得。
但这本来是太仆寺的职责,牛羊使的设置是对太仆寺职权的侵削。因为太监们离着皇帝更近,牛羊使的权力有时比典牧署还要大。
也难怪原来的太仆卿抱怨典牧署无权了。
第二个裁撤的是内坊使。内坊为东宫所属的宦官机构,下置有丞、典直等职,表面上的职责是掌管东宫禁令及宫人口粮、出入盘察,但暗地里却是为了加强对太子的监护,直接听命于皇帝。
金徽皇帝说,“朕以后不设此使,看护东宫门禁有六率,岂能用内侍另行一套?”
他没说的是,在翠微宫给先皇茶内使手脚的也是内侍,武媚娘偷偷入东宫侍读,内坊使照样瞒过了先皇。
看来可不可以信任一个人,并不取决于这个人与皇帝离得远或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