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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如赶到前厅来,大早上的,便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震得身子摇了摇,有些不能置信。
传诏人离去后,她手捂着胸口喃喃道,“陛下这是搭错了哪根筋,怎么尽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昨天还说国公们都是白胡子,今天国公就送来了!”
谢金莲、樊莺等人也都起来、一起聚到前厅来,柳玉如说过之后,立刻补充道,“啊啊,我们不该这么嘀咕陛下的美意!”
她与姐妹们猜测这份诏书的含义,李婉清道,“陛下用辞可真大方,居然敢说峻文藻夙成。”
鹞是一种凶猛的鸟,样子像鹰,比鹰小,空中动作利索、善搏风雨。
这个名称真是极为贴合高峻的身份和年龄,又与“瑶”字同音,一阳声一去声,平仄相谐。
真正的一句是在“职高爵低,何见于外邦”里,高峻的职位虽高,但爵位却一直没涨,连新罗女王都甘愿做他十夫人,高峻怎么不得是个国公?骏马配良鞍也是素有规矩的。
从柳玉如乍闻此讯的欣喜表现上,看得出皇帝的心思居然又用对了。诏书下达的时间,恰在金善德离开长安几日后,皇帝的未明之意仿佛在说:
看看!这便是你不来闹的好处。
而赐酺一日给永宁坊,更是给足了脸面,整座长安城中,只开给永宁坊一坊特例,坊内每家每户都是一种荣耀。
高峻也很高兴,室韦部安定、颉利部内附、泉州灾平、均州设州、高丽国息音、金焕铭伏诛、牧场扩建、许敬宗倒台,收了金善德、驱逐了吕氏,这一连串的事情,难道正需要一个国公的爵位来收尾?
他不必去上朝,便对柳玉如商量着道,“这可太扎眼了,我们是不是低调一点。”
哪知柳玉如说,“怎么敢低调?陛下不等上朝再公布、将诏书送到永宁坊来,不就是怕你再跑一趟?赐酺一日也不是单对着我们府上,而是永宁坊,我们办得冷冷清清的,那坊区里怎么办?好像我们不大看得上这个国公的爵位似的,岂不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高峻一想,也是啊,搞热闹了不好,但冷冷清清的更不好。
他很高兴柳玉如这样,也不抱怨皇帝怎么治国的了,也不说皇帝算计她们妇道人家了,“那夫人你说要如何操办?”
柳玉如掰着指头,一项一项说道,“我料定,今日来凑热闹的官员们一定不会少,兴禄坊府上更得来人,坊民也得乐呵一下,那么府中桌案够不够?酒具够不够?食料够不够?有彻夜不走的宿在哪里?要知道入夜时别的坊门早关了,那么有什么乐子打发功夫?府中客房、坊街边的所有酒店、饭铺子、客店都要打扫,各处张灯结彩才喜庆,鞭炮有没有呢?说书的、唱戏的、杂耍到哪里请?”
随即又不无忧虑地说,“可我昨夜一宿未睡,等各处来访的大人们到了,这副憔悴样子如何有脸见人?我可得去补觉了,都交给金莲来操办,钱不怕多花,只求喜庆热闹。”
她把一切交给谢金莲,自己去后宅要补觉。
还对妹妹崔嫣说,“苏姐姐不回,谢恩的表章就你写吧。再写两封家书到黔州和西州去,告诉母亲们。”
于是府上的所有人立刻忙碌起来,崔嫣、李婉清去书房写信、写表章,谢金莲、思晴筹划府中庆祝的大事。
管家高白将手底下所有的仆役们都支使起来,里里外外洒扫庭除,各处门上悬挂红灯、彩绸,早起先在府门外燃了一痛鞭炮,爆豆似地宣布鹞国公府巨大的荣耀。
再派手下人去通知了永宁坊坊正,组织人手将坊内大街彻底打扫,东西长二里、南北长一里半的十字大街立刻喧腾起来。
街边的每一处酒店、客店早就从尚书令府的鞭炮声中嗅到了商机,连那些伙计们都换上了新衣服、精神抖擞。
菊儿从二夫人那里支了钱,带人去东市采购,雪莲坐车去芳林苑,请戏班子,而有些担担子做小吃的商贩不必等着请,陆续地都汇聚到永宁坊来了。
高峻有一日闲空,上午先带着樊莺去了一趟卫国公府拜望老师李靖,谈了会话。李靖对高峻获爵十分高兴,对他们说,“这是前所未的的事,陛下也是真动了老本了。”
他一语双关地说了一句,“国公与尚书令之上,还有什么呢!”
这是在提醒高峻,月盈须防亏。因为他太年轻了,而目前看,皇帝所能赐予的,几乎已经顶天了。
李靖的长子李德誉,曾经官至从四品将作少监,贞观十七年时,因李承乾的牵连而受到连坐流放岭南。
李靖恰是在与高峻认识之后,多年默默无闻的李德誉便由岭南起复到归州出任了长史。
此时他说这番话,其中善意的担心显而易见。
李靖在隋朝作官多年,在长安被唐军占领后投顺,本朝初年曾统军平服南部的多处叛乱。武德八年与薛延陀、北胡作战,屡获大捷。
贞观四年后,李靖出任宰相,代替杜如晦而和房玄龄一起共管尚书省,虽然在贞观八年后期引退,但次年,卫国公又统军成功击败吐谷浑。
这样一个经历丰富的人所说的话,高峻当然会认真地听取。他问,“国公,这次获爵、陛下赐酺,一个庆祝的事居然令我感到了为难。”
卫国公笑笑说,“确实,大张旗鼓庆祝不好,冷冷清清也不合情理。”
“国公,那我们该如何做呢?”樊莺问道。
永宁坊的府中此时一定忙成了一团,因而李靖再一次从樊莺的到来,看到了她在高峻身边的地位,卫国公和蔼地给樊莺讲解道,
“常言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永宁坊若冷清了,陛下一定不会满意,坊民们满怀期待的热闹不见了,也不会满意,而朝中同僚们想借机与尚书令热络的打算也会落空。”
樊莺点着头寻思,“对啊!看来柳姐姐是对的!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卫国公再道,“那么冷冷清清的就好么?不但不会为尚书令迎来低调谦逊的赞誉,反而会有人说尚书令孤高——当然不会说在明处了。”
“而热闹些操办庆祝之事,肯定会招致某些人的嫉妒,说不准这件事会让他们深刻地记下来,未来也许会凭一言、而诱导上意对尚书令的猜忌。但以老夫看,陛下雄才大略,并非耳根发软的人,那么,这只算是未来可能出现的弊端。而冷清了,则有眼前必然的不当,你会选哪个呢?”
卫国公短短一席话,居然就将此事两种做法的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
卫国公说,“那么接下来,你们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条:既要热闹一番,还要尽量不落人口实。”
高峻道,“不发请柬、不收重礼,官员们来去自便。”
卫国公频频点头,“但酒你少喝便不成了”。
樊莺道,“他的酒量倒不必人担心,在西州从来没有遇过敌手,到长安这么久了,我只知福王的酒量让他打过退堂鼓,丽蓝姐酒量也不错,连她都给师兄搭着手、峻也没喝倒了福王。”
李靖寻思着道,“福王……不可能啊,老夫在滕州曾会过他一次,酒量不怎么样……不知他去尚书令的府上是怎么喝的?”
高峻就当着卫国公的面比划,学李元婴喝酒的动作,先是双手举杯,再是左边袍袖子一掩、在袖子后边发出“嗞——嗞”的两声。
比划到这里,高峻也一愣。
李靖笑道,“他右手的动作,怎么看起来像是有两次倾杯?第一次杯中酒绝不会喝不干净,他又倾一次是什么道理……莫不是都倒入怀中了!”
樊莺惊奇,“丽蓝姐曾赞过福王的酒量,也留意过他胸前,并未湿呀!”
卫国公说,“酒量再涨,也涨不了这么快,就像福王的射技,在滕州时他曾单独为老夫露过一手,说他能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但在子午峪七步远的距离上,他竟然三箭都射不中一个五花大绑的金焕铭,老夫真是不信。”
高峻就更为惊奇,“国公,李元婴善射,陛下可知?”
李靖道,“当时他露这一手时再无旁人在场,也不让老夫与任何人讲,老夫岂能乱言?估计着陛下都不知。”
从李元婴箭射金焕铭一事中众人的表现来看,估计也没有人知道,不然岂不会有人当场揭穿?
高峻心中就有了些感慨,李元婴绝非表面上这样顽劣不堪的人物。那么,只能说他心机非比常人了。
“不过,福王装的这么像,偏偏与国公在一起喝酒不使奸诈、射箭也肯露底,只能说明他与国公倾心了,也信任国公的人品。”
樊莺道,“师兄,你都看出来了吧,别看你又是尚书令、又是鹞国公,还有兵部尚书、丝路督监、总牧监这么多的头衔,李元婴照样敢在你面前耍花样儿。你尊卫国公老师,真是一点都不委屈!”
尚书令当着李靖的面,苦了苦脸道,“哪里哪里,福王岂是只在我面前耍呢,陛下那里他也照耍!他已经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肯这样对我了!”
李靖说着谦辞,感慨道,“此人不一般呀!他射金焕铭,就也将老夫惊了几惊,一旦有人说他故意射不中金焕铭,那么老夫就要担着传舌的嫌疑了!”
高峻听出来,卫国公说的虽然是表面这件事,实际上却是在提醒他:不可将福王的这些底透露给任何人——是“任何”人。
卫国公将保守了多年的福王底细透露给高峻,既是表达了绝不相疑,也给尚书令今后的施政、决策,提供了一项极为重要的参考内容。
从卫国公府出来时,高峻、樊莺郑重对李靖说,“国公,永宁坊的请柬我们只送一份,你一定要去赏光。”
李靖欣然应允,他已不在公职,与尚书令又有师徒名份,去了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
大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江夏郡王李道宗、卢国公程知节、鄂国公尉迟敬德、中书侍郎樊伯山、鸿胪少卿崔仁师,一大拨人到了。
不请自到。
褚大人笑着寒暄,说鹞国公府一定很忙,他就不等什么请贴了。
柳玉如果然是在后宅睡了个足,出来时光**人,礼数周到地将这些大人们请入府中,大排宴宴。
另外五部尚书都到府,九寺五监也都有人赶过来,去泉州随高峻赈灾后、由三部郎中升上来的谏议大夫郑叔矩,御史中丞王盛泰、给事中翟沈生当然也会到。
礼品说是不收,但人家都带过来了,怎么办?谢金莲又是一阵子忙活。
鹞国公,这是有史以来、皇帝授给最年轻官员的国公爵位,再也没有另外哪个人享此殊荣。
英国公、侍郎李士勣今天也来了,虽然他也是国公,但在济济一堂的高职官员丛中,已经很少有人把酒敬到他的头上。
李士勣能感觉出来,偶尔有谁不巧的、同自己的眼神对到一起,对方也只是冲这里举举杯子示意一下。
而李靖则不同,英国公一来,便看到老家伙被请上了正中的高座,想当然的正宾。
连赵国公、鄂国公、中书令和江夏郡王都频频地劝李靖的酒,李士勣的酒越喝越苦,同是大唐知名的两位战神,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席间,话题偶然说到了黔州,褚大人盛赞黔州抗旱,说刺史高审行知道这个喜讯指不定有多高兴。
于是就有人点着头道,“是呀,高大人在黔州独挡一面,能力没得讲,下官估计着,陛下早晚会让高刺史往京师运动一下了。”
更有人不嫌热闹,其中就包括兵部侍郎李士勣,他说,自刘洎获罪之后,太子中庶子之职已经许久空置了,而黔州高刺史正是恰当。
今日,兴禄坊高府阖府人都在这里,一听人们这么说,也没有谁以为有什么搪突之处。
他们喝着酒,就在私下里感慨着:高府自阁老去世之后,另一次空前的繁荣马上就到了,而且还是远远超过了阁老在世之时。
李士勣的话只是一句,但无异于起了个头。在座的高官们随声附和,就连那些元勋们也微微点头,用意模糊。
某些人的用意良莠不明,只是擦着边提了一句,又说不出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