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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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时,苏洛叫了声对方的名字。

    正在柜台边给衣服包装的卢奎莎听到这声叫唤,伸出脑袋朝门口探望了一下。

    “哎,还以为博里奇夫人或她的仆人过来取货了呢,想想她也没那么勤快。”

    打趣地说着,卢奎莎放下手里的包裹,朝门外的客人走过去。

    “卢奎莎,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阿尔斐杰洛手捧一束薰衣草站在二人面前,带着欣慰的笑意问候道,把花递给迎向自己的女人。美丽的薰衣草如一簇簇蓝紫色的小星星,团在狭长的叶片上,清幽的香味熏染了整座房屋。

    卢奎莎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送给我的?噢,谢谢。不过我更喜欢鸢尾。蓝紫色的品种。”

    “鸢尾,是的,更能衬托你的气质。”

    “卢奎莎,不要那么刻薄。”

    两个男人的声音重叠着响起,卢奎莎先是瞧了瞧身边的苏洛,再把头转向阿尔斐杰洛,用一种特别入神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你觉得我刻薄吗?”她边问边接过鲜花,转交给苏洛,要他找个花瓶插起来。

    对于卢奎莎似有深意的提问,阿尔斐杰洛带着充满耐心的微笑回答她,“是我太记仇。”

    “不好意思,你这是……”卢奎莎的眼眸微微睁大,露出迷糊的表情,好像她没听清。

    阿尔斐杰洛瞥了苏洛的方向一眼,对着卢奎莎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除了接受它,我还能做什么?上帝这样安排一定有祂的道理。”

    在卢奎莎脑中,眼前的这个温和笑意的男子,与记忆里那张面露凶光怒骂自己的脸庞重合了起来,难以判断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虽然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联想,但却占据了卢奎莎整个大脑的全部思维,使她的情绪变得苦闷了起来。她保持呆愣的表情沉默了两秒,然后很惊奇地歪起脑袋问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上帝的忠实信徒?”

    “你不信吗?”阿尔斐杰洛笑着反问,“不是我也不是苏洛救了你,是仁慈的上帝怜悯你的灵魂。祂宽恕了你的罪。”

    这回,卢奎莎的表情连些微的僵硬都没有了,“有那么点道理。”她笑眯眯地说,“我确实感受到了神的护佑。可你这次下界一定是找到了某种借口,总不能什么事都推脱给上帝吧。”

    两个人好像针尖对麦芒一样争辩起来。为了不使气氛闹僵,苏洛摆弄好鲜花,赶忙拿起柜台上的包裹,朝他们走过来。“你不是要送货吗?”他把东西塞给卢奎莎,提高嗓门问道。

    “这就急着赶我走了?我的甜心。”卢奎莎侧过头,吻他的嘴。苏洛没有躲避。

    “你要出门吗?”阿尔斐杰洛挑眉问。

    “看,你多会挑时间。”虽然知道这男人在明知故问,卢奎莎还是真诚地回答了他,“我约了人。要把这两套衣服送过去。”她把精致包装的物件夹在腋下,露出颇为无奈的神色,无不惋惜地对他说,“老顾客了,我特别提供了上门送货收款的服务。现在没法招待你。”

    “要留下来吃顿饭吗?”苏洛突然问。

    这声邀请的话语,就像一阵春风吹进了阿尔斐杰洛的心坎。他顿时感到一阵欣喜,表面却不动声色,佯装淡定的神情,看着卢奎莎的眼睛说道,“不用那么破费吧。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明显地感到那个眼神是在挑战自己,卢奎莎的内心一阵愤恨。但是既然苏洛都这么说了,再反对的话就显得小气了,只能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怎么会呢?”她扬起招待顾客的笑脸,单手放在阿尔斐杰洛的小臂上,轻轻拍了拍,“希望你能够多留一会儿,等我回来下厨。”

    “好吧,如果你们不介意。”阿尔斐杰洛享受着苏洛的热情,假装不在意卢奎莎恼怒的情绪,微笑着接受了他们的晚餐邀请。毕竟,他现在可是他们的恩人。

    “当然不。采购的活儿就拜托苏洛了。”卢奎莎吩咐道,“我需要鳟鱼,南瓜和鸡肉。还有洋葱,快吃完了,也买些回来。”

    对苏洛嘱咐完之后,卢奎莎从门里走到外面。阿尔斐杰洛移开堵着门的身体,让她通过。她走了两步停下来,回了一次头,看到阿尔斐杰洛溜进她留下的空位,走向了苏洛。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卢奎莎的心瞬间提起来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甜蜜地对他们笑了笑,与他们暂别后离开了家。

    苏洛回厨房拿了菜篮,随后和阿尔斐杰洛一同上街采购食物。最近的一个菜市场与卢奎莎要去的方向完全不同,因此,三人很快便分道扬镳。像这样陪同别人去买菜的经历,对阿尔斐杰洛来说算是特别新鲜的一种体验。不过,他对逛市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只想借此机会和苏洛说些话。

    “你们一直这样?你负责买菜,她烧饭?”

    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手拎菜篮子,来到妇女成群出没的市场采购食物,与商铺的小贩们讨价还价,这样的场景在阿尔斐杰洛看来实在充满了违和感。他很难想象苏洛会心甘情愿做这种事。

    “本来我尝试着想学学煮饭的,但是我的作品都太难吃了,从来没得到卢奎莎的好评价。所以,我也只能做做购买的工作。”

    虽然苏洛的表情很羞愧,阿尔斐杰洛却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卢奎莎的爱。

    “这样也挺好的。分工很明确。没几个男人愿意做这些事。你肯做,她一定感到很幸福。”

    苏洛的眉宇微蹙成一小团,不知怎的,态度突然变得消沉了。阿尔斐杰洛正要问他怎么了,却听到他先问,“你为什么可以私自下山?别说是上帝叫你做的。”

    “为什么不呢?也许是我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不太像。”

    “这里有谁认识我吗?”曾经引起街谈巷议的商业巨头兼黑帮总裁的萨尔瓦托莱·比安奇一家的纵火谋杀案,早已经成为历史,被人淡忘了。对着苏洛的脸庞,阿尔斐杰洛耸肩一笑,“你都说了我是私自下山,当然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允许。”

    苏洛的眉宇又蹙紧了半分,“你就不怕龙王——”

    阿尔斐杰洛轻柔地打断他,“他们生气,就让他们贬黜我吧,反正已经做过一次了。”他的紫眸反射着花白的阳光,让人看不透他流露在眼底的情绪。“同样被他们猜忌冷落的你,应该跟我感同身受啊。”

    听到他的慨叹,苏洛抿嘴不语,阿尔斐杰洛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一定在重温那些令他不痛快的往事,于是马上换了个话题。

    “那些异族抓卢奎莎是为了什么?”

    不愉快的记忆随着阿尔斐杰洛贴近的询问声被赶到意识之外,苏洛被这个问题吸引,扭头望向他,“你当年抓到的那个异族细作……佛熙特还是什么来着,没有告诉你南方那群同胞的事情吗?”

    “对,佛熙特。那家伙说在最南端的大陆有一支同族势力,多年来一直置身事外,不参与任何争斗。我原以为他们是比阿迦述更向往和平的一群家伙。”

    担心声音太响会引起别人的注目,他们在谈论这些常人闻所未闻的话题时,一直都控制住嗓音,不让穿梭在街道上的人们听见。

    “那很遗憾,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苏洛说,“但最遗憾的是卢奎莎不记得那一切了。那群恶魔消除了她的记忆,连同劫掳龙术士的目的一起抹掉了。”

    阿尔斐杰洛为这话小小地吃了一惊。此刻,苏洛的声音不同于往常。那异常沉重的呼吸声显露出他的愤怒。

    “你和许普斯向龙王叙述了所有的事,他们有什么打算?”

    “在了解那个叫济伽的王准备做什么前,暂时按兵不动。这在他们看来是最稳妥的作法。”

    苏洛脸一白,“你说什么?”

    “是的,你听到我说的了。他们要先搞清楚那群家伙活捉龙术士到底是出于什么企图。”

    “这绝对是推诿之词。他们根本连卢奎莎都没召见过,怎么能了解到情况!”

    “我很同意你的说法。什么都不做又怎么会知道呢?难道济伽王还会写封信告诉我们不成?可是,他们就是这样决定了。这里面也有门德松提斯那几个老古董力谏的功劳。”

    “龙王不准备进攻?”苏洛越说越激动,“即使已经确定那群异族的存在,掌握了他们驻军的地点?”

    阿尔斐杰洛好像要宽慰他波动的情绪似的,用解释的口吻地对他说,“济伽的兵力挺强盛的。比阿迦述在比萨的时期还要多。而且他们一定会提高警觉。龙王觉得率性出击不是个明智的抉择。”

    听完他的解释,苏洛不敢相信地皱起眉头,努力压低嗓音却又非常愤愤不平地骂道,“懦夫!”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哈,当年讨伐阿迦述王的比萨之战。”这位首席龙术士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没有我据理力争,那一仗根本打不起来。老家伙们会用各种理由各种手段把支持战斗的舆论风向掐灭。”

    从阿尔斐杰洛尖厉的痛诉中,苏洛悲哀地领悟到他未能说出的话。这一次,他没有再进行争取。也许是他认为争或不争,结果都没什么两样。

    “他们对你的信任不再如初。”苏洛用又闷又低的声音说。

    “你说得不够准确。”阿尔斐杰洛摇头笑道,“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我。”他望着苏洛灰绿色的眼睛,一直望进他心底,“因为我是人类,我们龙术士是人类。我,你,卢奎莎,对龙王而言都不值得信任。”

    苏洛看了他一眼,然后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相当怨念地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放任抓走卢奎莎的元凶,在远方继续作乱,威胁我们的生命!”

    这个反应相当不错,阿尔斐杰洛很满意。他给了苏洛一点时间慢慢厘清情绪,然后再度把话题岔开。

    “你们最近怎么样?卢奎莎她……”

    话才说到一半,苏洛的声音就已经急切地将它淹没了。

    “你之前关于她的判断是对的。她直到现在都在愚弄我。她去罗马是为了找乐子。你应该能想象她会采取哪种方式。”

    受之前话题的影响,苏洛的情绪明显有些不稳。提着菜篮子的手死死地挤压着编织在上面的木藤,用劲大到摩擦出一阵又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龙王对卢奎莎生命的漠视,对凌霸者不闻不问的处置态度,让他前所未有的失望。如今,他内心的愤怒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超过了异族将军拿卢奎莎的性命相要挟逼他就范的那个时候,甚至比当初他慌张无措地赶到龙神殿请求援助,却被龙王当面拒绝时更加严重。

    这完全出乎阿尔斐杰洛意料的情况,使得他有点不知道该为之高兴还是担忧了。“你们应该好好沟通一下。”出于朋友的立场,他劝慰道。

    “沟通,”苏洛烦闷地摇摇头,驳回他的建议,“这玩意儿可不是百灵百验的仙丹妙药。如果光靠嘴皮子就能解决掉所有难题,这该死的世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争吵、纠纷和杀戮了。我也不用再为此发愁了。”

    “……总也好过不停的猜忌吧?”

    苏洛的滔滔不绝让阿尔斐杰洛震惊。而更大的震惊还在后面等着他。

    “这个问题无解。它已经积重难返到摧毁了我和她之间的信任。”苏洛像是要把所有堆积在体内的负面情感都发泄掉似的,用极快的语速说道,“我恳求她的次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显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每次答应我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再犯。我知道我也有错,一直都在尝试弥补。可我后来发觉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改。而且男女之间的那种事……不需要眼睛去看,耳朵去听,就能觉察出不舒服的地方。有时候我真的快要神经过敏,感觉到一点点不对劲就会胡思乱想;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她现在还会像以前那样……经常出去和男人玩吗?”虽然一提到卢奎莎对苏洛的不忠,阿尔斐杰洛就会忍不住生气,但是为了不让苏洛受到更深的刺激,他努力用最后的修养勉强控制住情绪,换了一种稍微委婉些的说法。

    “不,没有。”带着满腔压抑的怒火,苏洛说,“最近除了正常的送货接生意,几乎没怎么外出。那是因为她感觉到我生气了。对,这回我是真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苏洛发泄他的怨气时,阿尔斐杰洛竟觉得有些发虚,眼神不由得向路边的一家卖布料的店铺瞥了一下。

    “她学乖了啊。不管怎样你应该高兴。”本想好好地开解他一下的,可不知怎么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发出来的声音更是低沉无力。

    苏洛没有听出对方语调中的不自然,垂肩叹道,“但家里的气氛变了。变得很奇怪,渐渐地让人无法忍受。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苦涩地停顿了一会儿。“虽然我很爱她,她……应该也是爱着我的,但……”

    耳旁的话声没有继续下去。阿尔斐杰洛用余光瞄到苏洛正对着前方的街道发呆。

    一直以来,他始终都认为苏洛根本不在乎卢奎莎在外面做了什么,对她的滥交甚至采取极为宽容的态度,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那是压在苏洛心里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他表面上的无所谓只是一种对自己的欺骗和麻痹。真实的情况是,他根本就做不到对此释怀。又有哪个男人能做到呢?

    可为什么苏洛知道所有她想隐瞒的事,卢奎莎也早就察觉出他完全知情,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仍选择要勉强生活在一起,互相折磨,彼此伤害呢?

    阿尔斐杰洛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这一刻复杂的心情。他惊讶地发现,当苏洛从异族的魔掌里重新寻回卢奎莎,美满地团聚后,两个人相处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困难了。阿尔斐杰洛曾把他们二人世界的生活想象得很美好,殊不知原来有那么多的裂隙横在他们中间,看不到任何修复的可能。

    “你们的爱情,要走到尽头了吗?”这声叹息之后,阿尔斐杰洛的话音和思绪也跟着沉寂了。在感情问题上,他不想随便发表他那具有强烈主观色彩的看法,去影响苏洛的判断,而是作为一个聆听者,守在他的身旁,看他自己决定。

    等阿尔斐杰洛回过神来再想说话时,苏洛已经丢下一句“我看到南瓜了”,一溜烟挤进了购物者那拥挤嘈杂的人群,到不远处的摊位前询问价格去了。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市场。苏洛的眼睛专注地盯在卢奎莎嘱咐他购买的食材上,仿佛全然忘记了刚才所有的交谈。望着他渐渐被人群掩住的背影,阿尔斐杰洛自嘲地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挤了进去。

    开放在往来行人最多、城市最热闹地区的这个菜市场,完全没有卡塔特山脉的那种宁静安逸的感觉,有点过于吵闹甚至喧嚣了。周围人头攒动,狭窄的小街道拥挤得水泄不通,四处充满了此起彼落的叫卖声。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菜场里摊贩聚集,摆货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毫无次序地铺展着,里面的蔬菜和水果鲜嫩丰富,散发出扑鼻香味,每一个摊位都围满了人。蔬菜摊的环境还算好些,卖肉类和鱼类的地方,路面总是充满潮湿的泥浆,鞋子只要踩进去走几步就会完。午后温暖的日光照在那一张张大声喧哗的脸上。这样杂乱无章的环境,让阿尔斐杰洛有点难以忍受。但是苏洛却似乎很习惯也很适应,耐心地依照摆摊的顺序,买下卢奎莎提到的全部素材,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一样。

    没过多少时间,他就将烹饪晚饭需要的东西买齐了。赶在黄昏来临前,苏洛拎着满满的菜篮,和阿尔斐杰洛一同离开。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时断时续地交谈着。

    远方的天边燃烧着层层橘红色的晚霞。街道上的一切,逐渐被越来越西斜的阳光笼罩在一片深沉的红晕中。眼睛能眺望到美丽的夕阳,身边有着最在乎的人陪伴,这实在是太过幸福的体验,阿尔斐杰洛感到心情无比舒畅。他沉醉在与苏洛独处的每一秒时光之中,静静地享受着,不想打破这美妙的气氛,直到身边传来对方的声音。

    “再过一阵子我们还得搬家。”苏洛开启了一个新话题。这个表面待人冷漠的男人,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阿尔斐杰洛带来惊喜。

    “你不说还真不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匆匆逃逸的时光,在指缝间如沙滑落。阿尔斐杰洛不禁感叹一声,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带着不仅仅是怀念的复杂神色望向天空。“一晃又是好多年过去了。想起那次我在你们家大闹,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啊……”

    “这次打算搬离佛罗伦萨。”苏洛低声说。

    听到他的话,阿尔斐杰洛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想起他上回搬家,是偷偷瞒着自己的。现在,苏洛的主动坦白让阿尔斐杰洛非常得意。“要搬去哪儿呢?”他很自然地问。

    “目前还没讨论好。卢奎莎的提议是,去一个时尚气息浓厚的城市。我是没什么意见的。看她怎么选。”

    “有爱人相伴,真令人羡慕啊。不管到哪儿,都会很幸福。”

    “……”听到阿尔斐杰洛的叹息,苏洛不禁疑惑地歪了歪头,却看到这个相貌堂堂的红发男子带着和往常一样的迷人微笑,平静地看着自己,表情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

    阿尔斐杰洛的微笑,在苏洛的眼里逐渐转为苦笑。“看看我,都一把岁数了,还是孑然一人,连个老婆和孩子都没有。”

    因这话一怔,苏洛皱了皱眉,“……你是因为那个特殊的原因吧。”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也只能笼统地咕哝一句了。

    “我不否认。”阿尔斐杰洛抿着嘴,无奈地笑了笑,“我这辈子是娶不了妻也没法成家了,可如果能有一个陪伴我的爱人……”

    苏洛一时竟像做了亏心事一般低下头去。在体内翻腾的情绪具象化成糟糕的苛责前,他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就算那个化妆师还跟你在一起,你们也生不了孩子吧。”

    仿佛猜到他的心思,阿尔斐杰洛的薄唇微妙地勾了勾,露出极为短促的笑容。“那你和卢奎莎为什么不结婚不要孩子?”为避免苏洛生出拒绝回答的想法,他尽可能把语调放得平缓亲切些,“你是因为她做的那些事,才不肯娶她的?”

    “……是我的问题。不是她的。”

    这个犹疑了半晌才低声道出的回答,让阿尔斐杰洛很自然地想歪了。难道他的身体有什么隐疾……

    涉及到隐私,苏洛不便多说,沉默着咽下屈辱,放弃了解释。阿尔斐杰洛挺了挺眉毛,偷眼朝他打量过去,看到他侧脸的表情格外尴尬,各种神奇的想法立刻在脑海里蹦了出来。

    潜心思索了一番,阿尔斐杰洛决定不再继续纠缠这个给对方带来困扰的问题。“算了,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这个事情。你叫我闭嘴。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她回到了你的身边,那就好好过日子嘛。”

    苏洛咬了咬下嘴,挤出一丝笑容,“我真的很感谢你帮助我从异族的手里救回了她。”

    “你要感谢我,只需做一件事。”阿尔斐杰洛平视着他的眼睛,“帮助我。”

    苏洛立即问,“帮助你什么?”

    他得到的回应,仅是阿尔斐杰洛微笑的侧脸。这个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男子,已经把脸转向了被霞光映红的天空。

    身边人笑而不语的表情,带着狐狸的神秘和狡黠,好像在故意吊他胃口。虽说猜测的成分理应占得更多一点,可是从那个神鬼莫测的笑容中,苏洛只能感觉到不安。

    一年前,他们在佛罗伦萨南郊树林里的对话,再次回响在苏洛的耳畔。在狠狠欺骗了自己的仇人面前,这样一个骄傲自负的男人,他的愿望竟然是想要换回二人间那段早已经消逝了的、极为扭曲不堪的“友情”,这听起来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

    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对苏洛——这个插足到他的正常生活中,将他整个人生轨迹都颠覆掉的家伙——付出真心?即使清楚自己永远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事实上之前他就曾通过导演密探强尼的死,报复了一下自己。

    捏着竹篮的手指越发用力,苏洛看向阿尔斐杰洛的目光,带着期盼他能直接回答自己的紧逼感,“我知道你不可能白为我做这些事情的。帮一个愚弄过你的人?你没那么傻。”

    理解了苏洛眼神中的含义,阿尔斐杰洛索性坦言,“我自然要你回报我。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那就用你作为朋友的忠诚,替我保守那些永远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吧。”

    五味陈杂的苦笑,第一时间溢满了苏洛的脸庞。囚禁“席多”,动用私刑,隐瞒审问到的敌情……洗脑强尼,诱使卡塔特雇佣的密探走上自尽的绝路……阿尔斐杰洛铸下的大错,对龙族而言是无可抵赖的背叛,而在他每个忠诚受不住考验的人生节点上,似乎都有苏洛的身影。多年前,还曾经传出阿尔斐杰洛包庇疑似异族奸细的密探比尔。虽然谣言的传播者是白罗加,多少降低了它的可信度,加上有柏伦格替他辩护,龙王最终并没有听信,但是这个谣言仍然在龙族的高层激起了不小的猜疑声。阿尔斐杰洛在龙族长老们的眼里一直都是那样一个光芒与阴影并存的首席,而他做过的最突破底线的事,几乎都与苏洛有关。可是瞧瞧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他替他瞒下了一切,袒护他的罪。为了不让任何不利于他的消息走漏,他甚至在基辅的任务完成后和阿尔斐杰洛一起在龙神殿欺骗族长,就连他的契约者许普斯和他最亲近的枕边人卢奎莎,都没能从那张恪守秘密的嘴中获得知晓那些阴暗事情的权利。就在这一刻,苏洛终于猛然意识到一个危险的问题,那就是他从来没有揭露过阿尔斐杰洛的罪行。如果从危害龙族利益的角度进行审判,一直帮衬着这男人的自己,早就该被定义为“帮凶”了。

    这个严峻的问题,苏洛早该有所醒悟,并且鼓励自己去揭发出来,就算做不到,至少也应该在阿尔斐杰洛找上门试图再拉他下水时,拒绝与他见面。但是他从来没有那么做,也很少往那方面思考。这就意味着他一直在逃避这件事,逃避自己去承认这一点,却又在潜意识中默认自己是阿尔斐杰洛帮凶的角色。

    内心的惶恐还未消除,阿尔斐杰洛提醒的话音又开始源源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龙族是不讲信用的,不可依赖的,说不定哪天就把我们如弃子般处理掉了。即使有首席的身份做靠山,也无法保障我的人身安全。因为我是比你们更容易控制的奴隶。苏洛,你是我最信赖的朋友,绝对不能出卖我。这既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你自己。”

    阿尔斐杰洛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语调越来越急促。可即使情绪再激烈,他都始终压抑着声音,防止来往行人听见他们谈论的内容。

    然而,任他说得再轻,苏洛心底的怒火还是被一下子点燃了起来。那随着热血偾张的怒火,是对龙族在卢奎莎被掳一事上不作为态度的强烈抗议。

    一年前卢奎莎出事时,龙族几乎放弃了对她的营救。若不是阿尔斐杰洛在两位族长面前极力争取,作为并非济伽王渴望的合格人质,卢奎莎很可能早就死在异族的魔爪下,与自己阴阳永隔了。

    见苏洛完全走神的模样,阿尔斐杰洛敲了敲他的肩头,让他回应自己。

    “那些事说出去没有任何好处。”苏洛克制住怒火,看向他,稍微抬高了些嗓音,保证道,“其中的利害,我自然了解。你放心。我不会向龙族吐露一个字。”

    脱口说出的话犹如誓言,苏洛的声音在发狠,感到自己再度被暴怒的情绪掌控。就在这时,逐渐放大的住宅的轮廓,解救了这个狂奔在失控边缘的男人,将他从危险的悬崖边拉回平静的日常生活。

    脚步加快,再从疾走变成小跑,苏洛拖着精神疲累的身体快步返回家,好像那是能躲开一切灾难和悲伤的安全屋。

    晚餐在一片和睦却不自然的气氛中进行。卢奎莎献上她精湛的厨艺。装着南瓜烙饼、烤鳟鱼、甜香肠、葡萄干、香煎鸡肉和肉汁洋葱的碟子占满餐桌,诱人的香味四散开来,填充在房间里。

    作为主人的苏洛、卢奎莎并排坐着。阿尔斐杰洛坐在他们对面。只见他不停给自己夹菜,敞开肚皮地享用着美食,觉得好吃时,会不住地点头发出赞许的声音。苏洛也在埋头大吃。唯独烹制了一桌佳肴的卢奎莎本人吃得最少。

    阿尔斐杰洛从餐盘里挑起一颗蘸着肉汁的洋葱,一口咬了下去,鲜美的味道和松脆饱满的口感让他的眼睛不禁瞪圆,他心怀感激地赞美了卢奎莎的招待。“感觉真好。就像回到了从前。”他用憧憬的口吻怀念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骗了我,对你们真心相待,无忧无虑。”

    自然,苏洛和卢奎莎察觉出他语调中暗藏的讥讽,瞬间停止了用餐。

    “现在你知道了。”卢奎莎眼睛直直地盯着客人。

    阿尔斐杰洛听出她防备的语气。“都过去了。”他边笑边说,洋葱在口中发出清脆的喀嚓声响,让他的笑声听起来更加爽朗,“我注定要成为龙术士首席。如果不是这样,我可是救不回你啊。”

    他把这件事挂在嘴上,作为突显他慷慨与阔达的功勋章,以此让她羞愧。“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伟大而崇高的圣人了?”卢奎莎手拿餐刀,却不去挑拣食物,酸溜溜地问道。

    面对女主人尖刻的态度,阿尔斐杰洛沉着冷静地应对着。他不紧不慢地用割肉刀叉起最近餐盘里的一根香肠,切下一小块,把它不停翻面,“我不是圣人。不可否认我这么做是为了讨好苏洛。”他用露骨的眼神看向对方,看到苏洛脸色的变化后,才稍作收敛,“啊,以后决不再讨论这个尴尬话题。我保证。”

    卢奎莎必须承认他这招很高明。明确直接地表达出他的真实想法,没有一点隐藏和拐弯抹角,这样苏洛即使不接受他的爱恋,但无疑会因为他的直白和坦诚更加信任他。

    苏洛尝了一口南瓜烙饼后,推开了盘子,把餐具放下。略钝的刀尖划出令人不快的声响,在房子里回荡。

    “味道不好么,苏洛?”卢奎莎转向他,询问。

    “没有。”苏洛奋力压抑不快,说。

    “那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

    这次,苏洛嘴巴抿紧,干脆不回答。

    致使他不高兴的原因并非阿尔斐杰洛的示好,而是晚餐和谐的氛围因二人的斗嘴被打破了。这两个人只要同处一室,就必定要为过去的恩怨对抗起来,连吃个饭都不知道消停。但是,为了不添事端,苏洛也只能保持沉默。

    阿尔斐杰洛继续漫不经心地摆弄盘里的香肠片,装作没看到苏洛恹然不语的表情。接下来的晚餐时间,在一片令人难捱的寂静中度过,桌旁的三人谁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有咀嚼和切割食物的声音在室内零零碎碎地回响着。桌上的餐盘一个个空了出来,等吃下最后一块鸡肉后,阿尔斐杰洛擦干净嘴巴,终于流露出要离开的意向了。

    “我待的时间够长了。”站起来后,阿尔斐杰洛朝二人露出充满无奈的迷人笑容,“回去又免不了挨一顿批评啦。”

    卢奎莎听了这话,竟油然生出荒谬的感激。她为他的即将离开舒了一口气,冲他微微一笑,“哎,好像有人拿刀架着你脖子逼你过来似的。”

    “或许下次你会对我和善一点。”阿尔斐杰洛毫不在意她对他的挖苦,露出道别的微笑,“只要能消除你对我的疑虑,要我遭受你多少次白眼我都愿意。”

    卢奎莎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不快地扭过头去,看着苏洛,而苏洛正阴郁地盯着桌面。“你不去送客吗?”她问。

    “不必了。”抬高嗓音说这句话时,阿尔斐杰洛根本没看卢奎莎。“谢谢你们的招待。”他望了一眼苏洛,得到他含着保重之意的回视后,便下楼离开了。尽管没有人出来送他,他却感到很满足,上翘的嘴角始终洋溢着确定的、得意的笑容,仿佛打了一次精彩的大胜仗。

    听到一楼的关门声,卢奎莎突然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但是当视线转向苏洛时,立刻又严肃起来。她所身负的劝诫的责任,使她的面庞重新笼罩起忧郁的神情,“你吃饱了吗,亲爱的?”她朝他眨眨眼,问。

    “还行。”苏洛淡淡道,“你好像没怎么吃。”

    “听了一晚上言不由衷的假话,我怕吃太多会吐。”

    苏洛听出她的不满。在她把满肚子的抱怨都发泄出来前,他就叠起桌上的空盘,转身往厨房走。“我去收拾。”抽身离开的样子,好像要躲避一场无谓的争执。

    “别急着走。”卢奎莎追上他,挽住他的手臂拉回来,把盘子一个个放下,“下午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闲聊。”

    男人撒谎时是不是都这样呢?摇头晃脑,眼睛斜睨,不敢正视女人。“你应该远离他。”她挽紧他的胳膊,“难道没人告诉你,绝对不要和随时可能反咬自己一口的人来往的道理吗?”

    苏洛似乎有点被说动了,至少他的视线对上了她的眼。“我懂你说的道理。你总把它们挂在嘴边。”

    他语气中的不耐烦让她心好凉。“可你从来不听。”

    苏洛僵僵地笑了下。“我告诫你,不要和其他男人搞暧昧,你也不听。”

    听到他那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卢奎莎不禁迟疑起来。横在二人之间最大的分歧,便是如何处置阿尔斐杰洛,那个与他们的命运紧紧纠葛在一起的男人。但这并不是他们关系紧张的唯一原因。卢奎莎当然知道苏洛心里的想法,也知道如果对他和阿尔斐杰洛的事干涉太多,他一定会翻过去的旧账来堵她的嘴。他因为自己的某些不守妇道的表现,自尊心早已大大受伤。但是,如果放任他和那个男人继续来往下去……

    “我已经有所改变了。为了你。你感觉不到吗?”卢奎莎用充满哀伤的语调恳求,“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一个对自己有企图的家伙在身边,维持这样一份畸形的关系?”

    “畸形的关系,”苏洛犹豫地看向她,发出干巴巴的一声冷笑,“是啊,我们之间也是这样吧?”

    这声冷笑换来的是卢奎莎的沉默。她的双眸充满哀痛,执着地凝视他,却一言不发。

    苏洛知道自己的态度过分了,语气立刻变得委婉,“他只是来看看你恢复得怎样。”

    “是吗?需要拖一年才来假装关心我的状况?”

    卢奎莎也冷笑。苏洛的嘴巴紧抿着,不吭声。见他不搭理自己,她便推了推他支在桌沿的手臂,这使苏洛的内心莫名涌上了一股烦躁。

    “你总是对他充满了敌意,简直和许普斯一样。”他用有些厌烦的口气说。

    “因为阿尔斐杰洛会毁了你。”

    “为什么会这样想?你的惶恐简直毫无根据。”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讲不清楚,但事情绝没有你所认为的那么简单。他早晚会毁了你,我有这种感觉。就算要报答他对我的援手,也不用把自己整个人搭进去呀。”

    她极力哀求,希望他能够听进去。可是苏洛却越来越不耐烦。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敏感到这个地步,需要你这样危言耸听地恐吓我?我只是让他陪我去逛了一回市场,然后和你一起招待他吃了一顿饭,仅此而已!”

    卢奎莎一时语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呼不出来。她突然发现说服他成了一件很徒劳的事。尽管卢奎莎不愿承认,但是自己对苏洛的控制力,确实已经越来越弱了。

    “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我有预感……”

    她无力地摇晃着他的手。从她的动作中,苏洛感觉出她的恐惧。虽然这股恐惧在他看来是毫无缘由毫无道理的,但是她害怕的情绪是真实的,苏洛不能不管。

    “别傻了。”坚硬的心在瞬间柔软。他捧起她的脸,一双温暖而厚实的掌心轻轻抚摸着她。“我爱的是你。你应该很清楚。即使……你做了那么多让我难堪的事。”

    他们四目相对,仿佛好久都没像现在这般对视过。苏洛双掌有力的摩擦,给予了卢奎莎一些安慰,使她慌乱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她把手叠在他的手背上,摸着它们的轮廓,以保留住那份安全。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她说,“不会弃我不顾……”

    “当然。别胡思乱想了。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但我不喜欢争吵。”

    “我也不喜欢,尤其是和你。”

    他们拥抱在一起,吻了一会儿。苏洛一手搂着她的腰身,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卢奎莎则倾尽全部力气抱住他的头颈。

    “听我的,不要再提这些让你我都不开心的事情了。”分开之后,他抚摸她的头发,“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可以保证,他会放下对你的恨。我会让他慢慢放下的。卢奎莎,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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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最前面的马扬起它的脑袋,鼻子哼出一记响声。如果不是它的这个举动,后面的人也许不会发现,有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前方,正迎面朝他们走来。

    男人有一头比秋天变红的枫叶更明艳的头发,面容白皙而俊朗。他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突然来到这里的。修长的身形似梦似幻,犹如缭绕在山麓间的一缕迷雾。男人朝他们悠悠然走来,已经近到离第一匹马的马头五六米的位置了。

    无论是骑在马背上的人,还是走在路上的人,都不禁抬起头,微微诧异地朝他望去。贫瘠的山坡遍布着砂石和枯草。从保加利亚的斯雷德茨出发、往西方天主教国家前进的这支商队,已经在烈日和风沙里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大部分时间走的是险峻山道。他们把一匹匹马用麻绳松散地牵成一条线,以此来拖运装载着贸易货物的小车。阳光把马儿们的鬃毛染成耀眼的亮黄,温热了它们背上挂着的水壶和干肉。马蹄与车轮轧过崎岖不平的地面,发出杂乱的声响。运货的马匹也好,还是驱车赶路的商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他们只想在天黑前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歇息。所以,即使看到了这个游荡在山岭间举止奇怪的红发男子,也没有人真正在意他,带着观望的、漠不关心的眼神,目送他从身边走过。

    现在他们途径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是由匈牙利王国的国王贝拉四世统治的。它与保加利亚王国相邻,但它显然不是一个良好的贸易对象,因为这里的人不够富有。商队要去的目的地,是更西边的意大利诸城。那里的商业繁荣兴盛,贵族富得流油,有钱的商人多得就像海滩上的细沙,平民也过着非常富足的生活。只要一想到白花花亮晶晶的钱币即将流进自己的口袋,劳累的感觉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不想停留的,可那个男人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他的脸上带着求教的表情,似有疑问要他们解决。在他的再三叫喊下,马队停了下来。

    仔细瞅一瞅,这男人看不出攻击性,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无非就是想问问路。不过,他使用的语言,还有他讲话时天然携带的口音,听上去都很陌生,证明他不是本地人。他提了个问题,大家看来看去,没人听得懂他的表达。由于语言不通,双方只能用手势交流。商队的领头人打马上前,试图与男人对话。猜出这个英俊的红毛有可能来自意大利,那人叫来了翻译官。当男人报上一个城镇的名称后,翻译官立刻频频点头,咕哩咕哩地说了一通,举手朝东南方向猛指。一番还算顺畅的沟通下,阿尔斐杰洛终于确认了他想要确认的事情。

    微笑着向他们致谢,阿尔斐杰洛往翻译官所指的远方眺望过去。等启程的商队彻底离开他的视线,他就跃下山头,身体如一道幻影飞驰在空中,冲往确定的方向。

    昨天离开卡塔特山脉前,阿尔斐杰洛没跟任何人知会。逗留在人界快要两天。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再约束他了。在接近自己需求的东西前,他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让任何人阻挠自己。

    山风习习吹过,四周野草摇动。等阿尔斐杰洛的双脚来到地面,身前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放眼前望,南喀尔巴阡山脉绵延的曲线如一幅古老画卷,铺展在辽阔的视野里。高峻的群山向天延展,直刺苍穹。悬崖峭壁巍峨壮观,俯瞰着万丈深谷。小溪和瀑布点缀其间,川流不息。阳光透射出七彩光芒,普照着万里河山。呼啸在周围的风,传送着高山凌冽的寒气和江流的味道。远方,锡比乌的城墙堡垒坐落于披青戴翠的原野,成为视野中的一点。在它身后,高高耸立着的浑圆山体之上,拔山而起的古树幽绿成一片,老藤缠绕,连绵不绝,半掩住深山的地貌。树藤缝隙间,隐蔽的密道若隐若现。

    “——嗯,就是这里了吧。”

    整个喀尔巴阡山脉包围住的低势平原,都是匈牙利王国的领土。根据佛熙特泄露的情报,刹耶王军队就藏在锡比乌城附近的山区。他要找的目标,已经很近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跋山涉水的辛苦,也感觉不到任何紧张,只有一种怪异的兴奋感堆满心间。

    他决定直接到山上展开搜索。不久后,他杀掉了一个朝他接近的“人类”。那家伙应该是伪装成人类的机械兽人族巡逻兵,出山到附近查探情况,举止既像盗墓人一样偷偷摸摸,又充满了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戒备和谨慎,好像在寻找什么。阿尔斐杰洛本想躲着他,却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于是快速出手发动袭击。那人果然想要变身,可身体变形到一半就停止了。有了这个突发状况,阿尔斐杰洛更加确定,这里就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将那半兽化了的异形尸体丢弃在原地,阿尔斐杰洛在一块石头上把手上的血抹了抹。那道鲜红的圆弧,好像一个人弯起的嘴巴一样。看着它,阿尔斐杰洛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与之相近的弧度,嘿嘿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