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75

angel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八一中文网 www.81txt.net,最快更新TheMistsofDragonMasters迷雾中的驭龙者最新章节!

    >

    简朴的宫殿之外,夜色如墨。绮丽的星光散落在岩石碎片间,给深邃单调的宇宙空间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几缕星辰的碎光透过窄小的天窗照了进来,使整个寝殿沐浴在比月光更美丽柔和的光芒之中。

    室内,搁置在中间的火炉喷吐着热浪,温暖并照亮了周围,但是偌大的房间依旧寂静而冰冷。空旷的寝殿静到极致,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了玄冰,而使气氛异常压抑的根本原因,莫过于始终不肯从梦里苏醒的病人。

    墨里厄、澈尔、哈拉古夏和埃克肖安静地站在床的侧面,等待睡梦中的王醒来的那一刻。

    就在四人身边的冰冷石床上,济伽王依然紧闭着双眼,仰面躺在毛毯里。被带离战场送回这里以来,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担心他的部下们一直不离开他的床边,注视着他沉睡的侧脸。

    许多年前,那名英姿勃发、神采四溢的王者,在战场上是那样的神勇威武,让敌人畏惧。但是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那似乎是非常遥不可及的过去了。如今,他瘫在床上,大部分时间,都沉睡在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梦境里。他做的梦,别人走不进,就连他坚持的梦想,都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法夫涅在济伽昏睡期间已经来看过数次,却是一点解决的办法也没有。诊断下来,济伽王一身的雷压早已稳定,人却迟迟不见苏醒的迹象,那就只有一件东西能帮助他渡过难关。现在这个时候,任何药物都不起作用,能不能缓过来,取决于他自己求生的意志。

    他会不会在美丽的幻梦中流连忘返,不愿回归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对永失挚爱的现状呢?

    终于,在不安的猜测下,人们看到那覆盖住眼睑的月白色睫毛轻微地动了一下。在混沌的梦境中徘徊了十几个小时的济伽王,获得了苏醒。

    “您终于醒了。”埃克肖立刻凑上前,关切地弯下腰询问他的情况,“身体怎么样?”

    瘫睡在床上的济伽王缓缓睁开眼睛,用茫然的目光对着天花板,仿佛仍在梦中。随着王的苏醒,大家都簇拥到与石床稍稍隔着一点距离的地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点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他恢复神志。过了好一会儿,济伽歪了一下头,和守护在身旁的人们对望着,没有焦点的双眼一直凝视了十多秒,才确定站着的那四抹人影分别是谁。

    “啊,也不用每次我有点事,你们就扎推在一起等着我吧……”王的口吻透着一丝让部下们放心的轻松,神情却很疲惫。

    “也不是全部。”澈尔小声嘀咕了一句。

    在几个将军中间,墨里厄、哈拉古夏和澈尔都在,却唯独不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渥兹华呢?”注意到这个情况,济伽脱口问道。尽管他恢复了清醒,但头脑却很凌乱。有关自己昏迷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哈拉古夏平静地回答,“渥兹华伤得比较重,但也没有大碍。倒是您……”王的健康,一直是族人最关心的事。女将军的神色,渗了些担忧。

    “看来……我让你们担心了啊。”济伽温和地对她和其他的人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很好。“别在意。我已经没事了。”

    “得知您一切安好,我等甚为欣慰。”哈拉古夏放心地点了点头,继续说明,“渥兹华目前正在休养,恢复到无伤仍需一段时间。如果您要见他,我会通知他稍后过来觐见。”

    “这倒不用。让他安心静养就好。”

    济伽微微摇头,铺在床上的浅蓝色长发有些凌乱。这时候,他似乎稍微想起了一点自己不省人事前发生的事。

    他隐约记得阿迦述出现在缓冲地带之外的冰原,对他说了些什么,随后自己的记忆就中断了。现在,他骤醒过来,一下子有些难以判断时间过了多久。视线朝窄窗探去,外面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在闪耀。再往外,他就看不到了。

    “现在是晚上。”从济伽王看向窗外的焦急目光领会到他的意思,埃克肖连忙说道,“您从昨夜一直睡到了今夜。”

    “竟然过去了那么久……”济伽苦笑着叹了口气,感到绝望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沉重的打击。自己最痛恨的那个死敌,竟突然现身在自己的领地外,成为破坏交易的妨碍者。刹耶重创了渥兹华,使他险些丧命,逼得济伽不得不出手。

    愤怒,正在一点点吞噬自己。对刹耶的憎恨之情,随着混乱记忆的重组,一起涌进了济伽的大脑。他猛地攥紧毛毯,仿佛要将无法抑制的怒火扼杀在掌中。平躺的身体大幅度地往上扬,想要坐起来,但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及时将他制止,迫使他努力抬起的半个背脊重新跌回床面。前所未有的亏空感团团将他包围,好像所有的能量都被掏空。王仰面朝上,难受地呻|吟着,喘出颤抖的气息。只是坐起身子这样简单的动作,对如今的济伽王而言都是一件需要耗费极大体力的事。那根本不服从于大脑指挥、只能以不断的发颤和痉挛来作为回应的虚弱身体,充分地说明了这一事实。

    如死人一样仰躺在床上,似乎是目前最适合济伽的修养方式。就像是一个放弃了挣扎的垂死者,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济伽王无奈地喘息着,声音有些颓丧,“有什么需要报告的事,就这样说吧。”

    不想打扰王的休息,墨里厄将军沉着一张严肃中略带欣慰的脸,决定长话短说。“外面一切都很好。我军驻扎的区域一片安宁,没有任何敌军入侵的异象。无论是刹耶还是阿迦述的突击,包括龙术士的救援,看来都只是即兴的行动。请您安心。”

    在多方势力前后到来,险些陷入混战的局面后,依然能维持安稳的状态,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好消息。济伽听完墨里厄的话,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可是,体内汹涌咆哮的那股愤怒,却不断向他逼近。

    让部队退守“缓冲地带”,派人秘密俘获能打开时空传送门的精英术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带领部众回到原来的世界。普通的术士已经捕捉得够多,全都是无用的废物,根本帮不上一点忙,济伽便把魔掌伸向了龙术士。卢奎莎是第一个被他瞄准的对象。原本能用她,换来卡塔特最优秀的首席龙术士,为济伽研究星际穿越的秘法。可是这个计划,却被济伽最憎恨的那个死敌搅乱了!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那个男人夺走了济伽此生所有的欢欣,而今,又来阻碍他的回乡之路!济伽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看到王强忍着愤恨、怒而不发的样子,澈尔忧郁地垂下头。这名男子曾作为一名优秀的先锋,效劳于济伽军团,和哈拉古夏一样都是他最忠实的老部下。由于王的计划受挫,澈尔也不禁流露出忧愤的情绪。

    “再安全又有什么用。这里一直都很太平。就算有外敌入侵,退到缓冲地带就可以了。关键是,我们的交易被刹耶搅黄了!”面向济伽王,澈尔将军咬着牙,非常愤懑地说,“是我太无能。虽然有试着进行追踪,却什么都没捞到,让他们顺利逃回了卡塔特。今后再想抓住那个首席,可就难了。”

    在其他将军负责把晕厥不醒的王送回“缓冲地带”的宫殿时,众人间脚力最快的澈尔,曾带着部下追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企图对逃跑的龙术士和龙族发动强袭,结果连一个敌影都没发现。那群家伙,在成功把人救走之后,迅速撤离了济伽军控制的范围,逃得相当快。算算时间,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到了龙族的庇护所。

    “计划泡汤了啊……”

    这句消沉的低语,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看向济伽王苍白瘦削的脸庞。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实现她交付于我的嘱托。可是,在看到刹耶出现的那一秒,我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了一个想法。”济伽王睡在四人投下的阴影里,双手紧攥毛毯,狠狠发力。“如果当初没那么拼命地想成为王,或许她……”

    “王,请您不要——”

    凭直觉,大致猜到话题的走向,哈拉古夏立即小声喝止了一下,但是济伽压根没听见,毫无所觉地打断了她。

    “是不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太多?太不满足?”颤抖的质疑持续了下去。王自言自语,声音尖锐而嘶哑,“我应该安分守己地当一个默默守护她的将军。那样的话,就不会给她惹来杀生之祸。”

    心底掩埋的歉疚实在太深。济伽一直在责备自己当年没能保护好库拉蒂德。时间越长,这股歉疚使他越发倾向于认定是自己做错了,将整件事会得到那样的后果全部归结于自己身上。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番自我苛责的话语。

    “这是不对的。”墨里厄的反对声突然划破空气,让众人一惊。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咽下一口唾沫继续说,“您这是在颠倒因果。刹耶才是撕毁您幸福的祸首。他此番的出现阻挠了您的计划,更加说明了这一点。您根本就不需要把过错归咎于自己。”

    “是吗?”不可否认,墨里厄的这番话完全说到了点子上。济伽不禁有些感慨,撇头看了看那张沉郁的脸。“是啊……他让我错过了一个极有希望能成功的机会。”

    澈尔抬起目光,与王对视,在他青白的瞳孔深处看到了失望,不禁郁闷地低下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您如果需要,我们随时可以再为您献上更多的龙术士。虽然我不确定他们能否满足您的要求。”

    “关于这件事,我认为不妥。”墨里厄摇摇头,再次提出反对,“我们对龙术士的动作最好不要太频繁,否则一定会激怒卡塔特。显然我们的据点已被他们获悉。如果龙族派大军过来围剿……”他减慢语速,看了看济伽王的表情,发现并无异状,于是确信地说下去,“抓捕行动不宜操之过急。还是要慎重些好啊。”

    “墨里厄的话有道理。”哈拉古夏做出请示的模样,俯下身子,谨慎地询问,“王,您看,要不要先停止一段时间,把计划暂且搁置一下呢?”

    “要我停止?”

    尽管济伽此刻的表情淡泊到几乎没有表情,努力地想要维持声音的冷静,可是反问的言语中那股无形膨胀的怒气,依然不可遏制地泄了出来。

    “不,绝不。”王浑浊的眼睛一亮,露出特别坚决的神色,语气中透着不容置喙的气魄,下定决心般地侧过头对部下们说,“我不要有一分钟停止。”他的嗓音凄厉而沙哑,“我的身体状况你们都很清楚,不可能再好转起来了。这副残缺的病体,不知道还能拖多长时间……必须要尽快完成!”

    埃克肖、澈尔、墨里厄都沉默了。哈拉古夏更是崩开了她始终掩盖在脸上的冰冷面具,情绪有些激动地劝慰道,“请您不要说如此不吉利的话!”等心情稍稍平复后,她立刻冷静下来,接着之前的话题,以平缓的语气说,“况且首席远在天边,我们根本碰不到。而普通的龙术士……”

    “那个女人向我提供了关于龙术士修齐布兰卡的情报。”

    哈拉古夏的话声被打断。病床上的男子,显现出王才会有的决断力。

    众人被惊得身体一震,露出微妙的目光,互相对看了半晌,最后,不太确定地齐声问道,“修齐布兰卡?”

    “对。修齐布兰卡。”此时,济伽王的侧脸没有一点表情。从那张总是颤声喘息的薄唇里,清晰地吐露出铿锵有力的字句。“他是一个常住在布鲁日的神父。”

    这个名字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场每个人都很清楚。以那个男人为目标展开的捕猎行动,其难度不亚于与一个首席直接战斗。

    “我从将军奋斗到王,全都是为了她。她不在了,王位也就没了意义。但我对你们依然存有责任。你们不想回家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济伽王平静的脸上,写满了坚毅、深情和忧郁。他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对一团虚妄的幻影说话。

    任何回答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很多余。将军们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个首席动不了,不如把眼光放在修齐布兰卡身上。鉴于那女人交代的情报,应该到布鲁日的教堂多找找。”克制住内心的渴望,王平静地转过头,对埃克肖做出吩咐,“今后你把侦测的重点放在那个地方。就算把整座城掀过来,也要逮住他,带到我的面前。”

    “遵命。”

    把埃克肖的应答作为谈话的终结,济伽对部下们挥挥手,表示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离开后,济伽继续在床上休息。床边的矮柜放着食物和汤药,他一口没动,只是躺着。身体里的雷压很安定,不再翻江倒海地给予他折磨了。济伽王度过了一段颇为安稳的休憩时光,却迟迟无法入睡。也不知道是否之前睡得太久,济伽难得没有一丝倦意,大脑异常清醒。也因为如此,他无法通过睡眠去暂时忘记一些事情,更无法通过睡眠去见他最想见的那个人。济伽从来不会知道,原来清醒对于自己,也会是一种痛苦。

    等感到有点力气了之后,他稍微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眼睛却轻轻阖上。浅淡的眉梢蹙在一起颤抖着,闭目沉思的王徜徉在冥想的海洋之中。

    空寂的房间,简单得没有一点装饰,满目都是深色的石墙,只有一个暖炉孕育着瑰艳的火苗。但是四周原有的景象,却在一点一点被颠覆,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雷电四射、密云滚动的紫色天空慢慢突显出来,遮掩住沉闷的天花板。打磨得无比平滑的厚重地板,顿时变成了裂缝横生的蓝色岩石,摇摇晃晃地托举着石床。随着一声火山爆发般的巨响,床底突然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宽大的裂缝歪歪扭扭地朝地平线的方向一路延伸。裂口所到之处,岩石稀稀拉拉地碎裂开来,四处滚动。深埋在地底的放射性能源喷出深邃的大裂谷,冲向高空,掀起异常耀眼的蓝紫光芒,如汹涌的波涛朝外飞溅。碎裂的岩石升空之后,又被抛落回地上。放射性物质沾染过的碎石,奇妙地重新咬在一起,结合成形状各异的山丘。寝殿的景致翻天覆地地变化着,连依附的地面都裂成了碎渣,然而石床并没有下沉,而是整个消失不见,原本在床上端坐的人,则诡异地以坐姿漂浮在原来的高度和位置,丝毫不为外部环境的剧变而有一丝反应。剧烈的动荡持续了半分钟,骤变的世界终于固定成型。厚密的阴云称霸了整片苍穹,旋转着搅拌出无数巨型的乱流,仿佛是造物主开天辟地以前的混沌世界。落雷怒吼着从涡流中降下,无情地击打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上。岩石大地时刻都在震动,与天上的闪电一起纵情肆虐,绝不停歇。喧杂的环境,没有一秒是安静的。

    等济伽王再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世界早已不复他原来所见的样子。那是一个气候恶劣、土壤贫瘠、砾石与山丘遍布,而不见任何海洋踪影的荒凉世界。地震频发,雷鸣四起,风暴狂舞,每分每秒都在自我破坏。紫色的天空,蓝色的土地,与记忆中母星的影像重叠在了一起。而这,并非幻觉。

    带着恍惚的神情,济伽环视四周,轻叹着发出一声感慨。这个奇妙习惯的养成,具体追溯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没有印象了。会做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一个人。那个人常常孤独地站在心象世界中,孤独地想着心事。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露出平时根本见不到的哀婉表情。而济伽,通常都会一言不发地守在角落里,陪伴着她,留恋她静思的侧颜。相似的场景看多了,渐渐地,他也染上了这个习惯。

    在偶尔清醒的夜里,济伽王会拖着病弱的身躯,坐在这片蓝与紫的世界里,回味那令人怀念的风景。连自己都是如此,更遑论归乡心切的库拉蒂德女王……

    自他初到人间,懂事之后,他就为自己规划了今后的道路。心中没有任何疑惑和彷徨。生逢乱世,唯有栖身于一个值得他奉上全部忠诚的明主,才是最好的出路。为此,济伽不断地鞭策自身。体内被精炼的战斗之血,使他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跻身为具有“将军”素质的强者中的一员。济伽冰冻的心,只为战斗而生。在他前半段以艰苦修炼为主的生涯中,他的心里,从未住进过任何一个能让他为之眷恋的人。

    但是,在见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心底的寒冰就解冻了。胸腔里,有某种东西在狂跳。哪怕击败可敬的对手,斩落彼此竞争高下的敌人的头颅,都没有这一刻的心跳来得强烈。济伽知道,胸口的火热,是爱的产物。

    那个年代,尤古斯星球的时局非常混乱,完全是一副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形势。彼此称霸争雄的十三位王,都在广招人才,积极备战。实力足可担当起一位将军的济伽,毫不犹豫地投靠其中之一的库拉蒂德王,得到她的赏识,成为她麾下的将军。来到她身边的理由,效忠她的理由,都是源自于对她的爱。但是,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济伽没有一次向高贵的女王表明过心意。

    库拉蒂德是一个理想之中的王。她贤明又聪慧,强大而谦虚,为人温柔仁慈的同时,又极具威慑力。她是非分明,礼贤下士,有着比亘古的大地更深远的宽广胸襟,因此甚得民心。对追随她脚步的族人来说,女王就是他们的信仰。不过,投奔她的男子,往往最先倾倒于她的美貌。依照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普世审美观,库拉蒂德是一位标准的美人,而她又是女王,在她周围,自然聚集了不计其数的爱慕者。

    济伽不吭一声地看着女王将一个个为她神魂颠倒的部下宣进她的寝殿。而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进入的允许。

    对着女王美丽的背影,济伽暗暗发下誓言,一定要助她击败所有觊觎至高王位子的对手,登顶为统治整个星球的唯一合法女王。在达成那弘大的目标前,男女私情只能先寄放在心里。

    可是,灾难降临了。

    还没来得及大展鸿图,实现最终的理想,济伽和他成千上万的同胞,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卷入了错乱的时空旋流之中。

    流离失所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被母星抛弃,漂泊到异乡。无处安身的他们,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和信仰,在陌生的星球到处流浪,不少人因接受不了环境的骤变,被大自然淘汰,痛苦而心存不甘地死去。意识到再不做点补救的措施必将导致灭族危机的库拉蒂德王,与其他飘零到异乡的阿迦述王、刹耶王商议后,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三王率领治下的子民,在坠落点附近的冰冻大陆自我封印,希望时间能为族人在将来的某一天赢得重生创造机会。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济伽一直都坚定地伴随在女王左右,听从并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

    “尤古斯”一词,在达斯机械兽人族通用语中,是“荣耀始焉之地”的意思。而“达斯”则代表“充满荣光的”。然而,光荣的机械兽人族,在漫长而复杂的衍化过程中,身体发生畸变,退化成食肉吸血为生的怪物。数百万年过去了,他们被摧心蚀骨的饥饿感唤醒,被寻觅食物的本能带动,破开冰层,飞离了永冻的苦寒之地,前往丰饶富庶的大陆觅食。强烈的饥饿感翻涌着,带来了一种很本能的冲动。这种冲动使体质发生变异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意识到,要想填满空虚的身体,就必须掳掠人类,撕碎他们,啃光他们的肉,饮尽他们的血。

    诸王在原来的世界就有磕绊。流落到地球后,从冰川中甦醒的三王,各自带领族人找了一块地盘。而在所有飘零到地球的这群“被流放者”中间,库拉蒂德与她最信赖的亲兵是最早苏醒的,比其他两位王早了差不多四百年。西元一世纪初,她就带着她最亲近的一群族人破冰而出,飞往当时正值极盛期的罗马帝国的领地,凭心情和喜好捕杀人类,成为威胁到帝国边境安全的一股不安定势力。

    不过,当时搅扰罗马帝国的机械兽人族,只是库拉蒂德身边少量的亲兵,影响力和破坏度有限,没有诱发大规模的伤亡,因此,并未引起龙族的警觉。在往后的岁月里打得不可开交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和龙族,那时候还没有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库拉蒂德在位多年,受族人爱戴,具有明君的一切优点,但如果硬要从她的身上找出些瑕疵,那就是她进取的野心,没有刹耶和阿迦述那样强烈。库拉蒂德崇尚和平的秉性众所周知。但自从流落到陌生的世界,渐渐地习惯了与母星全然不同的崭新生活之后,一些从前绝不会去在意的事情,开始在她的心中落下了种子。

    达斯机械兽人族依靠捕食人类在地球维持生计。虽然就天性而言是人类绝对的死敌,却也无法避免地被人类逐渐同化,无论生活的方式,还是审美,都慢慢潜移默化地向他们的猎物靠近。他们吃人,吃了人就会变成人类的模样,维持机械本体的时间越来越少。时间一长,他们对美的观念,发生了质的改变。

    库拉蒂德就是在这样的趋势下,爱美的欲望一天天滋长起来。她频繁抓捕美丽的女子,用来挑选最适合寄宿的肉体。不管是身份显赫的上流社会贵族,还是平凡的农家女或低贱的奴隶,只要容姿出众,就都逃不过她的掌心。而作为她亲信的墨里厄、渥兹华、费路西都、南、济伽这些将军们,也非常乐意为她寻觅并奉上年轻貌美的女性供她享用。沉湎于养颜之道的女王,不断地更替她的寄宿体。被她杀害、吞噬掉的女性,多得不计其数。

    有一个女人,非常之美。库拉蒂德第一眼见到她,就决定要永葆这份美丽。那是一个日耳曼女人,外貌光艳照人,有着能与日月争辉的银金色波浪长发。标致的脸上,镶嵌着堪比星辰光辉的银蓝色双眸,英挺秀美的鼻子和充满魅惑的薄薄嘴唇,简直能把任何一个男人的魂勾走。身材高大丰满,气质雍容典雅又隐隐带着一股野性,有典型的日耳曼女性的特征。其高挑的身材,使大部分男人都必须接受她的俯视。这个女人的外形,完全符合库拉蒂德对于一个美丽与威严兼具的女王的一切向往。

    日耳曼诸部中,苏维汇族是最大、最英勇善战的一族,占据了日耳曼尼亚半数以上的土地。苏维汇族划分为多个小的部落,其中包括阿勒曼尼人,马克曼尼人,夸迪人,伦巴第人等。而那个女人,正是马克曼尼族首领最小也最宠爱的女儿,名字唤作伊蒂珂。

    她的美貌远近闻名,登门求婚者多如过江之鲫,但她一个都看不上,终身大事始终悬而未决。库拉蒂德早就听过她的故事。当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就立刻决定要将她占为己有。

    伊蒂珂和情郎私奔的谣传很快就传播开来了。这是在坊间流传的最逼真的一个版本。也有人说她被罗马人劫走了,甚至还有在河边洗头时失足落了水的谣传。总而言之,伊蒂珂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迎得“重生”。

    自从占有了这具完美无瑕的躯壳,库拉蒂德投入在美颜之中的一切疯狂行为终于画上了句号。抢夺到最美丽的寄宿体,库拉蒂德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个吞下的女性。往后的七百多年,她再也没有变成过其他的样子。

    她带着部下回到坠落点,将其余族人唤醒,整顿大军一同北上,在罗马帝国的边陲比利时高卢地区定居。西罗马帝国崩溃后,先后潜伏在阿勒曼尼亚、勃艮第王国及法兰克王国境内,狡猾地与他们眼中的食物共存。

    时间的转轴拨到西元五世纪。冰封在永冻大陆的阿迦述王、刹耶王,和他们的族人从长眠中陆续苏醒。与当年最先离开冰川的库拉蒂德王一样,他们被无法排解的饥饿感支配,血腥地肆虐过令他们感到无比新奇的欧洲大陆。探索新世界、寻找栖身之地的同时,怀着一颗危险的好奇心,满不在乎地对人类进行戏谑的屠戮。

    经过一段时间的杀戮游戏后,阿迦述感到厌倦了,开始反思以往犯下的错。回忆起昔日荣光的王,不再放任自己屈服于低级的欲望中,决定思考并追寻族群的未来之路。对于阿迦述的自省,刹耶却不以为然。他的军队依旧保留着最野蛮的作风,以蹂|躏人类为荣。他们把自己看作地球的主宰,立于食物链顶端的至高者,暴戾地行使着他们自认为该得的权利,并且深信他们的王终有一天会征服这颗星球。

    库拉蒂德的部队,不像刹耶那样嗜血,也不像阿迦述那样自律。他们对人类没有极端的残杀欲望,但同样也不排斥食用人类。对女王统治的族人来说,定期吃人是保障自己不衰弱的必要措施,日常生活的一个很普通的环节罢了。然而,他们的首领,却固执地进行着独自一人的绝食。

    库拉蒂德十分爱惜自己借来的这副外貌。日益兴起的爱美之心,为她后来的灭亡埋下了伏笔。不舍得放弃伊蒂珂美艳绝伦的肉身,库拉蒂德开始了在部下眼里不能理解的、近乎于执着的绝食,七百多年里竟没有再吃过一个人类。

    达斯机械兽人族很早以前就发现,一旦吃下一个人类,绝大多数情况下会变成对方的样子,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会维持原貌——而后者的概率相当低。库拉蒂德曾被这一奇怪的现象深深吸引,开展过研究。每个人都是不同于他者的个体。即使性别相同,也存在差异。除去样貌,每个人的身材和体型都是与众不同的。为了研究食人后容貌转变的原因,库拉蒂德压抑欲望,不再把猎物整个生吞入腹,改为只吃一部分。吃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或只咬几块肉。她发现,多数情况下,她的外貌还是换掉了,只有极罕见的两次没有变化。库拉蒂德感到很奇怪也很苦恼,即使仅吃下一只手掌或一根指头,都有可能变成那个人的样子。由于这个原因,库拉蒂德害怕再进食会使目前绝美的容颜被替换,为了保住这副令自己称心如意的外貌,因而开始绝食。济伽不像吹毛求疵的女王那样,对寄宿的身体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完美主义的追求。他经常更替他的外形,但每一个都是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他只会对高大而年轻的男人产生捕猎的兴趣,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身高上超过了库拉蒂德。济伽对女王的爱,便从他捕食的细节中慢慢泄露了出来。

    对于这位在身后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男子,库拉蒂德看得非常透彻,早就知道他埋藏在心底对自己的那份情。其他的部下觐见女王,会亲吻她的手背,唯有济伽与众人不同。他亲吻的是女王穿着罗马凉鞋的足尖。但是,他从来不说,绝口不提对她的渴望,这让库拉蒂德对他充满了关注的兴趣。她其他的爱慕者会主动献身,向她表白,墨里厄甚至摸准了她的心思,讨好般的开发出制造心象世界的能力。只有济伽,从来不做任何表示,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心目中的女神。只有不经意间浮现出来的嫉妒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想法。作为对济伽的惩罚,库拉蒂德会与渥兹华嬉笑调情,与墨里厄彻夜独处,邀费路西都上床,却从不选济伽单独侍候自己,只是在对视时,温柔而挑逗地看着他,尽情地欣赏他隐忍却醋意大发的表情。

    尝够了被刻意冷落、忽略的滋味,终于有一天,济伽再也忍受不住,向他心爱的人表明了他隐瞒多时的心迹。

    内室的宝座上,银金色长发散落一地的女子,看到部下朝她走来。那张脸上书写着的坚毅表情,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凝视她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苗,含情脉脉又充斥着无法克制的欲望。她静静地坐着,一句也不打岔,在他表述完毕之后,朝他伸出手。他恭顺地接过来,亲吻上去。接着,她对他说,“做你想做的事。”于是他跪在王座前,脱下她的鞋,炙热而湿润的唇覆上她滑嫩的肌肤,沿脚趾、脚踝一直往上亲,在小腿、大腿上留下爱的痕迹。女王放松全身,一脸享受地闭上眼睛,双腿搁在他的肩膀,任他索取。然后,他们得到了彼此最想要的东西。

    库拉蒂德接受济伽的求爱,是在她刚得到日耳曼绝色美女身体不久的事。那以后,她就很少再需要别人侍寝。济伽由此成为女王最宠爱的性伴侣。

    在往后的岁月里,库拉蒂德有一次问过济伽,为何不向自己求婚。这男人尽心尽责地辅佐自己,深得她的信任,即使被她戏耍一样的故意区别对待,也没有片缕的怨言,始终默默承受着。也许她并不介意下嫁给这样一个无限包容她,并对她忠心耿耿的将军。但济伽显然有自己的打算。要真正得到一个人的爱,至少要跟她平起平坐。如果以将军的身份向女王提出婚约,自己永远都只是她身边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所以,济伽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一直在勤奋地进行着完善自身的苦修,增强自己的实力。

    兽人族的捕猎越来越频密,神秘死亡的人类越来越多,察觉出异世界威胁的龙族,发动了意在消灭这个异端种族的战争。三王组织联军,顽强抵抗。残酷而持久的战争,使库拉蒂德感到厌烦。一个新的想法,慢慢地在她的心中酝酿起来。

    一直守候着女王的济伽,对她内心的想法非常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和平人士。当龙族威胁到她的生存时,她也会审时度势地主动联络其他的王,共同御敌。库拉蒂德不是个合格的和平爱好者,尽管她并无野心,但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傲气,使她根本就不屑于和人类打交道,不屑于发动战争去侵略他们。高傲的女王,一心只想回到原来的星球。

    那个年代,龙王还没有开展人龙共生的计划,因此,自然也不会有后世出现的龙术士。当时,术士等级的划分十分粗略。最强的那一档被称为高等术士,其余则称普通术士。高等术士里,不乏有实力强劲的拔尖者,完全能与现在这个时代的龙术士相匹敌。库拉蒂德的部下们渐渐发现,女王狩猎的目标,从普通的人类变成了术士。

    库拉蒂德不希望她做的研究传到其他王的耳里,于是偷偷在被称作“缓冲地带”的大漩涡,打造了一座简易的宫殿。宫殿最底层的地下室,是囚禁术士的牢笼。在那里,女王和她的俘虏们,秘密地探索在星际中航行的方法。

    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寻觅过程中,库拉蒂德一路碰壁,一次次地失败。她抓了数不清的当世豪杰,能力强大的高等术士,逼迫他们为自己服务,可是,都开辟不出一条能够重回故土的道路。与库拉蒂德最亲近的济伽再清楚不过了,他心爱的那位女王,早就绝望透顶。

    为了和女王联姻,必须成为王。为此济伽付出了极为艰辛的努力,在残酷的修行中使自己的雷压大增,到第二次“灭龙之战”结束后,终于成功,获得了与刹耶、阿迦述、库拉蒂德并驾齐驱的实力。仿佛受到上司的鼓舞一般,济伽军团中有两位实力直逼将军的先锋——澈尔、哈拉古夏,也进行了强度不下于上司的修炼。最终,库拉蒂德默许了济伽的壮大。第三次“灭龙之战”打响前,趁着龙族暂停攻势、恢复元气的间隙,济伽自立为王,并在原先的军团中选出实力最强劲的先锋澈尔和哈拉古夏,提拔成将军。作为库拉蒂德势力衍生物的济伽的势力,和他原来的首领长期保持共进退的同盟状态。库拉蒂德王和新晋的济伽王一同主事,地位并尊,被双方的子民亲切地称为二王共治。

    然后,济伽就与自己苦恋多年的女王在一起了。双方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族内甚至传出济伽王将要和库拉蒂德王联姻的传言。他得到了女王的一切,战胜了她所有的追求者,却唯独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爱着自己。但至少现在,他再也不会因自己低她一等而感到苦恼了。

    然而,库拉蒂德的心愿,还没有实现。

    “我要把星际传送的能力掌控在手,带领我的族人回到我们的母星球。”私底下,她不止一次这么对济伽说。

    高等术士能够掌握空间。他们神奇的魔法能帮助他们打开次元,在不同的空间中自由穿行。库拉蒂德掳掠他们的目的,便在于此。

    利用精英术士们不俗的空间能力,打开时空传送门,开辟出一条回乡之路。背地里,济伽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库拉蒂德的事业。

    被电网重重环绕的囚室,是库拉蒂德为被掳而来的术士专门打造的。里面有数不清的人痛苦地哀嚎过,惨叫过,最终在女王无情的惩罚下,含恨离世。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休止符,不再流动了。漂浮在心象世界里怀念着过去的济伽王,眼睛望着周围不断震动、不断打雷的大地,脑海里却清楚地忆起了那难以忘怀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阵尖厉的叫声回荡在空旷阴暗的囚室。那是一个男人凄厉的惨叫和绝望的咒骂,“你这只恶魔……下地狱去吧啊啊啊!!”

    一个无比柔和的女声回应了他。“相信我,我们正在地狱。这里,这个残酷而陌生的世界,对我族而言就是地狱。”声音里的轻巧、傲慢和不屑,甚至给人她在微笑的感觉。只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悲哀与忧伤,透露着她的真实心境。

    男人没有理会那略显悲凉的话语,更没有求饶,只顾一个劲地嘶喊,仿佛早已预知到自己的末路。“你不会得逞的!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死心吧!你们回不去!你会在无尽的彷徨和绝望中,度过你罪恶的余生!!”

    然而,男人愤恨的骂声,对女人来说不过是清风拂面。美丽的女王一脸从容,不怒自威,目光沉静地看着不断怒骂自己的男人,仿佛他只是一个被困在蛛网中心的小虫。

    “真叫人头疼。果然问题还是出在力量不够上面吗?”歪着头、呢喃自语的女王,芊芊玉指抵住雪白的前额,露出一副烦恼难消的样子,“达不到一定水准的术士,是没法帮助我们的。可这已经是那群术士中最优秀的一个家伙了呀。”

    她那头不曾修剪过的银金色的长发,已然像绵长的瀑布般拖到了地上,在忽闪忽闪的雷光照耀下,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她美丽的侧颜,就半掩在这头浓密的长发下。陪在一旁的济伽,痴迷地看着她。“这是最优秀的?”他侧身问。

    “是啊。这男人的履历非同一般,在术士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呢。”库拉蒂德回过头,带着俏皮的神色,向济伽介绍,“他叫海林·巴杜尔·韦纳尼姆。喂,我没记错吧?”她拉扯了一下捆住男人的锁链,把他拉到离自己近一点的地方。男人被牢牢绑缚的身躯在她大力的拽动下悲惨地扭曲着。在得到他愤怒的瞪视后,库拉蒂德耸耸香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从十八岁就开始了他辉煌的挑战之旅。他向当世所有知名的术士发出战书,用了两年的时间与他们对决,未尝一次败绩。成名之后,所有的术士又反过来挑战他,全部被他击败。他认为术士这个称谓已不足以衡量和涵盖自己的才能,便把自己誉为大魔法师海林。可是啊,等我抓到他的时候,他的巅峰期已经结束了。”

    越是强大的术士,越容易短命早亡。缺乏人龙契约的支持,高等术士普遍活不长,往往在三十岁前最巅峰的黄金年龄就纷纷凋谢。海林今年26岁,一年前就发觉魔力在逐渐流失,身体机能随之衰竭,开始走下坡路。因此才会被库拉蒂德派出的将军轻易抓捕。海林清楚得很,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济伽的耳旁,回响着库拉蒂德妙曼的嗓音。“这男人从20岁就声名鹊起。现在,时间只过去了六年,他的生命却已经枯萎。照这个衰弱的速度,余下的日子应该不足一年吧。”

    “快死了吗?”济伽打量男人厉鬼般惨白的面色,“看起来似乎不行了啊。”

    “才折磨了一个星期,就成这副鬼样子了。抓捕他的时候,也几乎没怎么抵抗。研究不出我要的成果,也就不足为奇了。海林·巴杜尔·韦纳尼姆,你不是我能够寄予希望的人。”女王的口吻,好像在宣判一个死囚的命运。

    济伽瞥眼看了看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男人。在他的印象里,库拉蒂德最近对术士的需求量越来越高,抓捕的行动越来越频繁和疯狂,而她的耐心却流失得比任何时候都快,总是等不了多久,就把囚徒折磨至死。

    “我是在寻找回去的方法啊。这个男人是最厉害的术士。他的能力在同行中间是最超群的。可即使是这样的男人,也无法创造并维持足以使大批族人穿越星际回去的技术。”库拉蒂德笑吟吟地歪过头,看着与她共掌大事的男子,“你想念故乡吗,济伽?盼望着有朝一日重回母星的怀抱吗?吸食能源,不必再沾染人类的血腥,只要能换回那样的日子,无论要我杀多少术士,我都不在乎。”

    “您应该最懂我的心。”济伽充满柔情而又坚决地回应道。已经成王的他,依然保留着对她的最高敬语。“我会永远支持您的任何决定。”

    他的话听在库拉蒂德耳里,就好像最动人的情话。银蓝色的美眸眯成月牙,女王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啊,不管我做什么,都毫无原则地支持我。无论我要什么,你都对我有求必应,毫无保留地纵容我,爱着我。我现在所有的暴虐和疯狂,很大程度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啊。”

    济伽露出浅浅的微笑,回视她,深情款款的眸子里镌下她窈窕的身影。大家都夸她美,说她的容貌如神话中最美丽的女神般超凡绝伦。可是济伽却觉得,她一点也不美。她只是冰冷,凉薄,恐怖,就是不美。那根本就不是她最原始的样子。但济伽就是死心塌地地爱着她,爱她爱到迷失心窍,不可救药。

    被高压电流蹂|躏的男人仍在痛苦地喘息,时断时续的谩骂声穿插在二人的情话里。库拉蒂德柳眉微皱,瞬间转移了目光,望向他,极尽妖娆的眼神里染上了一抹凶光。

    “这男人以大魔法师自居,但是依我看,他就是个庸才。他对我说,他开启不了星际的传送门。”

    库拉蒂德的眼神里,有调皮,埋怨,失望和残忍,唯独没有怜悯存在的余地。

    “您准备怎么料理他?”

    “他的寿命所剩无几,再拖下去也只是延续痛苦。我打算做点慈善事业,给他个干脆利落的了断,你看如何?”

    不等济伽回答,她就轻轻拿起一根锁链,将人类不堪重负的电流导入其中。

    无法承受剧烈的电击,男人的身体起了巨大的反应,几乎要被震坏一样的七歪八倒,上下颠簸,口中不断呕出白沫。

    库拉蒂德用欣赏美景的眼光打量着垂死的男人,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然而济伽知道,这个自己深深眷恋的女王,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温柔的人。

    “记住了哟,济伽,”有着绝世容颜的女王眼波流转,对身旁的爱人嫣然一笑,“对付让你失望的家伙,就要用这种手段。”库拉蒂德平静地说着,口吻好像在教育晚辈。她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仿佛一切都是那男人应得的。

    男人不停地发出狂叫。他挣扎的声音,让库拉蒂德不胜其烦。女王红唇微启,放在唇前的纤秀手指,妩媚地比划了一声“嘘”。

    “——我赐予你阿舒-樊拉之吻。”

    阿舒-樊拉,尤古斯世界的万物之父,最负盛名的至高统治者。他被视作诸神之王,司掌战争、权力、智慧和雷电。这是达斯机械兽人族信仰体系中地位最高的一位神。他们相信他们生来能够释放雷电的力量,就是得到了阿舒-樊拉的赐福。

    柔和的宣判声落下尾音,随风飘摇的生命之火发出最后的尖啸,熄灭了。海林抽搐的身体停止了抖动。一道能刺瞎人双眼的高热雷光,把他洞穿。

    海林的死是一道分割线。在他死后,库拉蒂德孜孜不辍地研究时空穿越的计划,以一种非常突兀的方式暂停了下来,很久都不再提起。

    三次“灭龙之战”落下帷幕,龙族攻势锐减,很长时间都没有行动。战事中止了,四王迎来一段较为安生的岁月。一个喜讯开始在库拉蒂德王和济伽王的军中蔓延。传闻揭示出双王治下的族人,正紧锣密鼓地筹划着二人的婚礼。

    不过,刹耶却对龙族停止进攻的举动感到不安。他认为目前的和平只是暂时的假象,斥责库拉蒂德和济伽不该在这时放松戒备,提出要召开部族会议。

    收到这个消息,济伽起先不愿答应。不过在得知阿迦述同意赴会,且刹耶选择的是一个中立地带后,终于勉强应允。会议的举行地点定在中欧陶伯河河畔的罗腾堡,时间是西元909年的冬天。刹耶邀请众人参加四王会晤,共商大事,决定部族未来的命运。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夜,库拉蒂德曾对济伽说了些让他深感困惑的话,要他完成自己的事业,继承自己的衣钵。这些话,就好像今后不会再见面了一样,让济伽非常不解。

    “我选择你。我选择你做我的接班人。”

    那一夜,她对他说。这是束缚住济伽往后一辈子的魔咒。

    诸王率军在罗滕堡集合。会议开了整整一个白天。当四王达成继续联合对抗龙族的协议时,城堡外的天已经漆黑。原先预计的不愉快矛盾没有发生,王的会面进行得异常顺利。准备联姻的库拉蒂德、济伽,收获到了来自刹耶和阿迦述的祝福。但是,在临近散场时,一直保持温文尔雅姿态的刹耶突然变脸,瞄准库拉蒂德的位置,发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袭。他的手,轻易地捅穿了女王的胸口,精准地抓住心脏的轮廓。鲜血喷涌,飞舞着撒落开来,仿佛要在地上开出一朵凄美壮烈的花。

    就在刹耶展开第二击攻势的时候,济伽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挡在爱人的身前。

    锋利的手刀,无情地穿透济伽的胸膛,爪子直插|进去,一直探入到要害位置。连接着桃形器官的血管和神经被尽数扯断。无处可藏的心脏,在破开一个大口的胸腔中呼之欲出。若不是济伽奋力挣扎了一下,按住刹耶的手,影响了他最舒服的拉扯角度,整个心脏都会被他挖走。

    刹耶右手捧着一颗完整的心脏,左手是半颗破损的心脏。他染血的手指划过仍在鼓动的瓣膜,换上了一副与刚才谈判时全然不同的面孔,露出一脸的奸笑,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捏爆了它们。

    血,血,血……

    会场顿时大乱。双王的部下们,和刹耶王事先埋下的伏兵一起冲出。阿迦述王大惊失色,但随即就快步上前驱逐凶手,把刹耶逼离浑身浴血的二人身边。济伽颤抖地半跪下来,爱人柔软的身体倒在他的臂弯里,苍白带血的唇角,僵着最后的一抹笑意,是那样的满足和喜悦。

    他不记得随后爆发的大混战,不记得族人拼死作战保护自己的过程,记不得部下们如何把死死抱住库拉蒂德逐渐冷却的身体不肯放手的自己从乱斗中救出罗腾堡,只记得她生命陨落的那一刻。

    被刹耶打穿胸膛,心脏严重损坏的济伽,昏迷了很长时间。虽然在医师的救治下勉强捡回一条命,然而,此次事件的后遗症,使他全身的雷压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一不小心就会暴走。一直以来,他都依靠药物及充足的休眠维持身体的稳定,活动的时间非常有限。

    自己虽被救活,然而库拉蒂德的生命,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挽回。济伽受到巨大的挫折,人生被打入谷底。移植机械心脏的手术完成后,济伽王没有过多修养,匆忙整合了女王遗留的残军和自己的部队。但他这么做,并不是要率军远征刹耶一雪夺爱之仇。他放弃联合阿迦述攻打仇人的机会,放弃原先在东法兰克王国境内的驻扎地,带着族人撤往缓冲地带。一些人将这举动视为懦弱的表现,不愿再追随他。将军之一的费路西都,领导自己的军团从济伽王的势力中分裂出去。南更干脆。在女王惨死后,她直接倒戈向刹耶的怀抱。

    严格说来,罗腾堡离库拉蒂德和济伽的领地最近,还有各自的军队保护着,所有人都低估了刹耶的居心叵测。因此,当刹耶揭开他虚伪的假面,对库拉蒂德痛下杀手时,根本没有人料到事情的发展。

    事后,每每想起库拉蒂德在那一晚嘱咐的话,济伽就感到无尽的懊悔在啃咬自己。她是否早已预感到自己将遭遇不测?为什么她预知了悲剧,却仍要执意地踏上这条不归路?为什么要选在婚礼前离开,不给他迎娶她的机会?

    她爱我吗?济伽经常会问自己。也许不爱。她表面善良,对部下仁慈,但她生性凉薄,和她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济伽最清楚不过。她唯一爱的便是她貌美的躯壳,她为之而死的躯壳。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毫不顾惜,又怎会在乎别人呢?她怀念故国,可是一道天堑生生隔断了她回去的道路。最后,她冷漠地接受了自己的死。

    达斯机械兽人族原本依赖着放射性能量生存,后来变异为靠人肉维持生命的怪物。尽管他们不进食也能活很久,但长期的绝食还是带来了一个不利的影响——力量衰竭。库拉蒂德对寄宿体的维护,到了锱铢必较的程度,七百多年都忍住饥饿,拒绝进食。她的力量逐渐衰退,早已不敌其他三王。

    反观刹耶,他的军队是达斯机械兽人族中的虎狼之师。他从不禁止族众吃人,他自己的手上更是血债累累。放眼四王各自的将军、士兵,就属刹耶手下的族人战力最强。他本人更是强大得不可想象。因此,在四王会晤的宴席中,再多的军队,也防不了刹耶的偷袭。连挣扎都没有,库拉蒂德就被刹耶轻而易举地杀死了。

    可是,导致她不抵抗、甘愿受死的原因,恐怕绝不是这样简单。或许,她早就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她绝望了啊。

    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穷尽数百年的光阴,都架不起一座回乡的桥梁。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使库拉蒂德早就绝望了。所以,她舍弃了她的人民,她的爱侣,她的一切。

    而受她临终托付的济伽,当他想明白这所有的缘由,想明白她作出的抉择,想明白自己肩扛的重担后,也感到了满满的绝望。

    他沿着库拉蒂德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走着,让自己的脚印与之相叠。龙族的领袖推行出一项计划,鼓励人与龙缔结共生契约,龙术士随之诞生。这是一群比高等术士更强大的角色,因为他们获得了长久的寿命,能不受限制地挥霍他们的力量。继承库拉蒂德遗志的济伽,经过漫长的寻觅,终于决定将捕捉的目标从普通术士转到龙术士身上。然而,每前进一步,都是往绝望的深潭近了一分。

    手心再也抓不住那抹消散了的美丽背影。再也无法切实地追赶她的脚步。那张他深爱的脸庞,再也不会对他展露微笑。那是一种穿肠刺骨的痛。

    341年前,宿敌的手停滞在胸腔、将心口掏空的感觉,至今仍留在济伽的记忆里。挚爱的血染遍大地,盛开成一朵凄绝的猩红之花……那样的生死场景,那样的剜心之痛,他永远也忘不了。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便是得到他仰慕的女王。立志称王的缘由,是为了迎娶库拉蒂德,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追寻她的脚步。通过艰苦的修炼,最终自立门户。但是刹耶始终将济伽当作库拉蒂德脚下的一条狗对待着。刹耶对自己的蔑视,济伽太了解了。他痛恨在他联合库拉蒂德对抗阿迦述时,济伽进言表示拒绝;他痛恨当龙族进犯、诸王的联军需要一个盟主时,济伽偏偏推举库拉蒂德而否决由刹耶担任的提案;他痛恨明明是被他踩在脚下的蝼蚁,有一天突然实力大增,后来居上。对这条总是妨碍自己、围着库拉蒂德打转的狗,刹耶恨之入骨。而济伽与库拉蒂德的联姻,更让他无法忍受,最终起了杀心。

    二人一旦成婚,势力彻底融合在一起,刹耶就再无可能取得在诸王间掌控全局的地位。所以,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他们拆散。

    无止境的悔恨隐没在心底,如涨潮的海水翻涌不息,令济伽感到痛不欲生。他后悔自己犯下的一桩桩错事。没有规劝女王放弃绝食——尽管他进谏过无数次;没有更强硬地制止女王参加刹耶设下的鸿门宴;没能严格地防范刹耶和他的部队;没能早一点找出使寄宿的身体即使在吃下别的人类后、依然可以维持原貌的方法。

    如果他至少能完成一件,库拉蒂德就不会离他而去。

    “我啊,已经找到要怎么使同一副面貌永久保存的方法了。”在电闪雷鸣的心象风景里,对着只剩自己的虚空,济伽王兀自轻喃,“如果能早点开发出来,您就不会因绝食而衰弱,被刹耶一击得手……”

    感叹的话声,藏着无尽的温柔,仿佛情侣间的私密之语。可是,任他说得再温柔,也得不到回应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带着满心的遗憾,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您解脱了,可我还陷在这地狱里。对您来说我究竟算什么?一个仆人?奴隶?供您取乐的玩物?还是您爱过的人?真遗憾啊……答案永远也不会揭示了。”

    眼神变得迷离,隐含着无限的感伤。济伽微微抬眼,目光遥望着远方的蓝紫天幕。青白的眼眸一片柔和,含着深深的眷恋,仿佛看到了一道美丽的光影。轻启唇瓣,说着只为她许下的承诺。

    “我能做的,就是答应您,完成我所接过的这项使命。尽我全力,实现您的遗愿……”

    打开星际传送门,送族人回到他们热爱的世界。她给他铸造的这道桎梏,也许自己永远也打破不了。但是济伽无怨无悔。

    没有在四王会晤结束后率军与刹耶死拼,而是领着部下退往缓冲地带的理由,完全是为了达成库拉蒂德为之殉身的夙愿。如果拖着残躯与刹耶搏命,那么等待着济伽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同归于尽的毁灭,那样一来,带族人重返故土的梦想,就再无实现的希望了。所以,他才忍耐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找刹耶复仇。可是,这一次,终究没能保持住冷静到最后……当刹耶出现在他的面前,嘲笑他,威胁他摇摇欲坠的统治时,苦苦抑制的愤怒获得释放,济伽终于听从了内心声音的呼唤,力战刹耶,却是险些葬送了手上的基业……

    苦笑、苦叹着,济伽对着虚渺的那抹倩影,抱歉地摇了摇头。

    “我,会继续……”

    咆哮的雷电不再鸣动,暴躁的大地停止了震颤,心象世界的奇诡之景慢慢消逝,周围的空间回归正常。雷鸣,风暴,地震都不再持续了。令人怀念的风光逐渐消退,所有熟悉的一切都随风而逝,离他远去,只剩他一人独自留下,感受着销魂蚀骨的孤独。从悠远古老的记忆中拔离而出,济伽王放低身体,躺倒在床上。他的眼神晦暗下来,带着安详的表情,又一次沉入睡眠。

    >

    他们降落在佛罗伦萨南郊的葱茏树林。拨开树叶,能见到繁闹的城市平摊在前方。回程的途中,他们没发现任何敌人追兵的踪迹。到了这里,已经非常安全。

    降落下来之后,火龙和海龙立即变回人身。吉芙纳的面色惨白如纸,额头淌落着豆大的冷汗。连夜的飞行大大耗损了她所剩不多的体力。许普斯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让她依靠自己站立。

    解除与机械龙的骑乘状态,阿尔斐杰洛翩然落到地面,对凌乱的头发和衣物稍作打理,目光朝苏洛望过去。

    他的眼中,只有怀里的人。卢奎莎仍未恢复意识,看起来非常虚弱。苏洛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在身前,感觉抱着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唯一令他安心的是,她的呼吸很均匀,表情也很安稳,是脱离危险的信号。

    “这么长的时间,敌人都没有追过来,看来是放弃了。”阿尔斐杰洛望着苏洛,“这里很安全。我们就此别过。”他的嘴上虽然说着分别的话语,但专注的表情却透露出他的不舍,似乎并不想马上分开。

    感觉到灼热的视线黏着自己,苏洛抬起头。“也好。”他粗略地回答,没能理解对方矛盾的心情。现在,他所有的心神都倾注给了卢奎莎,全心全意地祈祷她能够尽快苏醒。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阿尔斐杰洛有点不高兴了,板着脸,急急地问道。

    “我……”苏洛没能说下去。再多的感激之语,都没有必要在此刻提及。苏洛挺起胸膛,凝视这个男子,闪烁着激动之情的眼眸,无声地表达他的感谢。

    接收到他的谢意,阿尔斐杰洛总算收起了不开心的表情,“我倒有些话想对你说。”

    “是什么?”

    看了一眼耸立在夜色中灯火辉煌的城市后,阿尔斐杰洛才慢慢地把视线转向苏洛,稍稍靠近他。“我会去救你的。”他喃喃的话语无比轻柔,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灰绿色的眼眸微微睁大,苏洛带着一副没听懂的表情,怔怔地看着他。

    与之对视,阿尔斐杰洛的眼睛一片深情,“你提出要拿自己的命换回卢奎莎,那我就拿我的命换回你。我虽然不想为卢奎莎冒这个险,可倘若对象换做你,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你。”他此刻的声线,低沉得充满磁性,仿佛在说情话,“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最明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步入险境。”

    苏洛掩藏住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尴尬神色,犹豫了一会儿,郑重地向他表示,“不管怎样说,还是很感谢你帮我。如果没有你指明方向,我们根本找不到卢奎莎。”说着,他忽然低下头,温柔地朝怀中的女子看了一眼。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愚蠢?注意到苏洛凝视卢奎莎的表情,阿尔斐杰洛的心里一阵酸楚。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救了那人深爱的人。不,不,这根本不对。这两个都是欺骗自己的混蛋!而他居然为了一个骗他的人,去救了另一个骗他的人?这究竟算什么?阿尔斐杰洛自己都理解不了。

    紫罗兰色的眼睛,远远地望着遥挂在天边云絮间的银盘,眼底有炽热的火焰在窜动。“我也不是白帮你的。我要你答谢我。”他突然用醉人的目光凝注苏洛。“而我要的东西,你不可能不懂。”

    苏洛知道口头的感谢很无力。可是,他无法在感情上回应这个男人,只能无奈地说,“我知道。可我给不了。”

    此时,苏洛的表情很复杂,混合着惭愧、忧郁和歉疚。阿尔斐杰洛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慢慢浮出自嘲的笑意,故作轻松地甩了甩红枫叶般的秀发。

    “你想到哪儿去了。”阿尔斐杰洛对他微笑。笑容就如往常一样迷人。“我只求能换回我们的友谊。我不要再与你互相敌视下去了。”

    苏洛看向他。一阵奇妙的情感,使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不,阿尔斐杰洛,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这就够了。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俊美的首席,露出比刚才更深、更甜美的笑意。所有的恨,都消融在嘴角幸福的微笑里。

    阿尔斐杰洛就站在自己身前,苏洛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表情。正因如此,苏洛才感到惊讶。难道他已经完全放下了仇恨吗?为什么如此轻易便将往日的苦难全部抹去。苏洛的心不由揪紧,感到更深的愧疚在涌向自己。为什么这男人可以如此平静地、甚至毫不在乎地面对这一切?

    苏洛的思绪被打断了。许普斯冷冷地插话道,“不要耽误时间。你们还想让吉芙纳听你们讲多久的废话?她目前的状况很不好,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快点回去。”

    这话是朝阿尔斐杰洛说的。海龙眯起深蓝的竖瞳,微抬下颚,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傲慢。刚才首席和苏洛谈话的内容,许普斯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深邃,感觉到其中有巨大的隐情自己并不知道。

    苏洛走向许普斯,“如你所见,我和阿尔斐杰洛已经和解了。你不用总跟着我。”

    这段跳过了太多过程的话,让许普斯升起了无穷的警惕心。他瞥瞥苏洛,又看了看不远处一副坦然面貌的首席。被欺骗的愤怒在体内升温。

    许普斯放开吉芙纳,让她自己站立,走到苏洛面前,厉声问他,“之前是这家伙伤了你?”

    “对。”

    当年发生在主人屋子里的神秘私斗,是一直留在许普斯心底解不开的谜。许普斯盘问过很多次,可苏洛始终不肯说。如今,他终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一脸震惊的海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感觉像是龙族喷出吐息前做的准备。“事情都说开了?他知道了一切?你们曾经摊过牌?”许普斯雨点般急切的问话好像一阵肆虐过树林的龙卷风。他想压低嗓门,可强烈的愤怒使他的声音无法遏制地拔高。更何况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龙术士不可能听不见。

    “是的。”苏洛轻点了一下头,淡淡地回答,“我不该瞒你那么久的。”

    “可恶。”无法掩饰住怒气,许普斯悻悻地握拳吼了一声,“我居然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阿尔斐杰洛他什么都知道了,当年的事……”苏洛的眼神有几分恍惚,“但是他依然选择用最大的善意帮助我救回卢奎莎。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先对不起他。有些事就别抓着不放了。”他顿了顿话声,调整完情绪后继续劝说道,“许普斯,我希望你能够收起你的猜忌,不要再那么刻薄。”

    虽然让这头傲慢固执的海龙马上对阿尔斐杰洛有所改观,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不过,在苏洛的请求下,许普斯的态度稍稍转好了一点。

    “能解开彼此的嫌隙也算好事。我可以不追究你打伤我的主人。但我必须送吉芙纳回去休息。”他冰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阿尔斐杰洛,“稍后我要觐见族长。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向他们禀明。首席一定会配合我的,对吧?”

    “当然。”阿尔斐杰洛点头。把那个叫济伽的达斯机械兽人族之王的情报告诉龙王,对他也没什么损失和威胁。

    苏洛最后望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道别的意味,“阿尔斐杰洛,再会了。”

    吉芙纳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在许普斯的搀扶下跟着苏洛离开。

    三人朝开阔的道路走回佛罗伦萨,身影在目送者的视线里渐渐缩小。等到他们在郁郁树丛间几近消失,阿尔斐杰洛的目光都依然留恋着那里,仿佛要永无止境地望下去。

    但是在心底,却没有任何依依不舍的情绪。阿尔斐杰洛的心,完全因一件令他琢磨不透的事深深地困惑着。

    他们从异族的魔爪中救下被俘的卢奎莎,顺利离开敌人的地盘,回到佛罗伦萨,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原本,在营救行动开展前,他们预计过很多必须面对的风险。能不能活着回来,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卢奎莎,都是未知数。可是现实大大超出阿尔斐杰洛意料。简直就像奇迹一样……

    装着复杂思绪的紫眸沉了一沉。能得到如今这个结果,全赖一个人的“帮助”。

    刹耶介入了进来。他的出现,让他们化险为夷。连交换人质都不必,没付出任何代价,就在那群异族愤恨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当时,那个男人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造访战场,完全可以趁众人不备,发动出其不意的无差别攻击。可是,他的第一轮进攻,只打向渥兹华一人,并且奇迹般地避过了被渥兹华挟持的卢奎莎。这很奇怪。

    刹耶是一个对待龙术士毫不留情的恶魔,为什么要放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是想卖给我一个面子?可是,为什么呢?

    阿尔斐杰洛曾做过和刹耶差不多的事。他没有杀死“比尔”,饶了那个被他怀疑曾假扮科雷斯波、真名为米考内的异族一命。刹耶不杀卢奎莎,或许有还他人情的因素,感谢当年阿尔斐杰洛对他的部下高抬贵手。可是佛熙特的帐,又该怎么算?刹耶居然是一个有债必偿的家伙?

    阿尔斐杰洛眺望远方的眸子越发深邃,遍布奇诡不定的暗云。

    如果能杀死卢奎莎,吉芙纳也将殒命。一人一龙的损失,总比一个探子划算。可刹耶还是选择了放弃。

    不仅如此,他还对阿尔斐杰洛表现出一种不应该存在的“维护”态度。分明是绝无可能逆转的敌对关系,他却好像很关照自己。表面摆出一副初次见面的冷淡样子,行动却在替阿尔斐杰洛解围,直接粉粹了济伽王对他的不良企图。细细琢磨下来,阿尔斐杰洛不禁为刹耶此举背后的深意感到浑身发冷。

    心中模糊的答案,渐渐清晰了轮廓。不过,其中的确切缘由,还是得问他本人才能知晓。唇线拉长,阿尔斐杰洛仿佛找到了人生新目标一样感到满足,由衷地微笑起来。

    >

    天渐渐破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钻入窗栏的细缝,给静悄悄的屋子涂上温暖的色彩。

    卧室的床边,苏洛一直等待着。他已经守候了整整一夜,眼球遍布血丝,至今仍未合眼。压在心底的阴霾,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加重。

    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轻哼。床上昏睡着的人,始终紧闭的眼睛睁了开来。

    “你醒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苏洛敏感地捕捉到身旁传来的轻微动静,迅速把身子凑了过去,轻轻握起她的一只手,“还好吗,卢奎莎?”

    刚刚脱离深沉的睡眠,卢奎莎的神情还很木讷。但是,当听到这声熟悉的问候,她的目光立刻飘移过去。

    眼前映出的人影,无疑是她最熟悉的那个人。卢奎莎又惊又喜,却又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她不敢相信地闭了一下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睁开,眼前男人的容貌更加清晰地浮现,正带着欣慰的笑,温柔地凝注自己。

    “苏洛……”认识到自己确实回到了他的身边,回到了和他一起居住的家,卢奎莎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激动地轻喃出声,几乎是一下子就要坐起来扑向他,“真的是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来她记起了被掳走的事,神志应该是清醒的。苏洛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心底的担忧顿时云开雾散。

    “别担心。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苏洛伸出手臂,扶住她的背,动作小心地微抬起她的身体,自己坐到她身后,让她可以用最舒服的姿势,把浑身的重量压靠在他胸前。

    享受着苏洛宽广的胸怀,卢奎莎感到无比幸福,静静地埋在他结实的两臂间,感受他的体温和体味。时间仿佛停止了奔跑。流淌着淡淡情意的房间,笼罩在微熹的晨光中,静谧而温暖。

    “对了,吉芙纳呢?”过了一会,她抬了抬头,问。

    “她睡在隔壁的房间。目前还没有醒。我给她进行过治疗,不过好像没什么大作用的样子。只好等她自己恢复过来了。”

    筋疲力尽的吉芙纳正处于昏睡的状态。作为主人的卢奎莎能感觉到她离自己仅有一墙之隔。只是完全没想到,她竟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吉芙纳负伤的原因,虽然苏洛没有详说,卢奎莎也已经猜到了大概。龙息的能量必须有节制地使用,否则就会危害到龙族自身的健康,而这是连龙术士的治愈魔法都无法解除的痛楚。现在,只能靠吉芙纳自己的力量慢慢调养。而火龙族的自我修复力,普遍不如海龙族优秀。要想恢复健康,自由活动身体,还需要相当长的回复时间。

    “许普斯在陪她?”卢奎莎侧头,用探寻的目光仰望苏洛。

    “不。”苏洛稍稍偏过了头,避开她的眼神,“他回了卡塔特。”

    “哎?回去了?为什么?”

    那头海龙,已经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的主人十五年。他对苏洛严密的保护程度,一度让卢奎莎感到窒息,经常因为不自由而发出埋怨。可是这一刻,卢奎莎却有点被苏洛的回答吓到了,不禁朝他投去疑问的视线。

    从她醒来后就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苏洛,此刻不知何故严肃了起来。为什么她竟会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微妙?好像因为什么事,而难以启齿。

    苏洛没有答话,宽大的手掌叠在卢奎莎纤细的双手上,将它们整个包住,严严实实地裹在掌心里。粗糙的手指揉搓她柔软的手心,温柔地研磨。近乎宠溺的举动,带给她极大的满足感。

    “我替你检查过身体。你的伤已经痊愈了。”苏洛呼吸的气息,轻吐在她的侧脸,“还有哪里觉得痛吗?”

    “身体还是有点发麻的感觉。”卢奎莎皱起眉。一回想起被虐待的过程,她就觉得后怕。生理上切实的疼痛感,好像正一点一点回溯到她的体内。“那些异族……他们……他们不停电我。”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感到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苏洛担忧地低下头,找寻她的目光,“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让我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卢奎莎这么说着,表情出现了异样,突然痛苦地俯下身,挣开苏洛的双手,捂着发疼的额头,“我……啊,头,我的头好痛啊!”

    “你怎么了?卢奎莎?”

    她听不见苏洛焦急的叫喊。此刻的卢奎莎,脑海里一片混乱。一个个闪烁着画面的碎片在颅内回放,可是却少了最至关重要的一块。在罗马,她不敌异族的将军,被俘虏后,接受了严酷的电刑,但是再往后的记忆,却成了一片突兀的空白。记忆的断层令她充满困惑。她拼命地逼自己回想,都毫无结果。越想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就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阻碍自己,好像脑门上套着一只本就锁得很紧的铁箍,在牢牢地拴住她的额头,一分一分收得更紧。

    身体的不适感,促使卢奎莎下意识地双目闭起,死摁住头,面容痛苦得几乎要挤出眼泪。强烈的头痛剥夺了她全身的力气。身体一软,歪在了身后人的怀里。嘴里不断念叨,“不、不知道……我……没印象了。”

    苏洛瞬间慌了神,一边手忙脚乱地轻轻拍打她的背,缓解她的不适,一边亲切地询问道,“怎么会这样?”

    “我只记得,他们对我用刑,削弱我的力量,好让我没法逃跑。但是他们对我说了什么,还有我对他们说了什么,全部都……”又是一阵剧痛猛地袭向她,简直堪比触电的痛感。卢奎莎还未说完,就难受地呻|吟起来,“痛——头好痛!”

    “好,好,卢奎莎,不要勉强。”苏洛从后方抱住她,像哄孩子一样附着她的耳朵轻声劝慰,“想不起来就让它们去吧。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好。”

    可是卢奎莎却觉得难以释怀。“我一个龙术士竟然被人洗了脑?”她目光惊恐,不停摇着头,怎么也不愿相信这种窘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一定是非常重要、非常机密的事,所以才强制让你遗忘。”苏洛轻叹道,握起她抖动不停的手,嘴巴贴在上面,吹出一口热气,“不过再重要也及不上你的安危。”

    苏洛的抚慰,使卢奎莎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然而,有一个疑惑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放松身体,有些疲倦地歪倒在他温热的胸口,轻声地问,“苏洛……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苏洛也不想继续逃避这个问题,清了清嗓子,决定坦白,“这多亏阿尔斐杰洛帮了大忙。他给我们指了一条路。我们找到了一块冰封的陆地。那是异族当年降落在这个世界的坠毁点。如果没有阿尔斐杰洛的帮助,恐怕你这会儿还落在那群恶魔的手里。”

    “竟然是这样……”表情微微一惊,卢奎莎的脸颊冻结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视苏洛的脸庞,“他竟然原谅我们了?”

    “这是件喜事,不是吗?”苏洛抿着嘴唇点头。一个充满喜悦和感恩之情的吻,落于她的枣红秀发。“你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阿尔斐杰洛也放下了对你我的恨。卢奎莎,我感到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

    苏洛激动得难以自持,怀抱住她的双臂不断颤抖。龙族对于营救卢奎莎的不积极态度,曾让他大为失望,寒心到极点。但在这一刻,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完全沉浸在重拾挚爱的欣喜中。根本不可想象,这样一个孤僻的男人,也会有孩子一样的笑脸。

    “嗯,那我也会开心的。”卢奎莎一边抬头冲他静静地微笑,一边在心中冷冷地掀起了一丝冰凉的感慨。

    她最怕苏洛觉得亏欠了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债没有还,而想要竭尽所能地对他做出弥补。她太清楚苏洛的性子了。他的冷漠和孤傲从来只是表象。他的内心就像岩浆般热烈。如果有人给了他一滴能够救命的水,他毫无疑问会拿自己的整个生命去回报。何况他对阿尔斐杰洛,是有愧在先……

    可是,卢奎莎不会忘记阿尔斐杰洛瞪视自己的那种眼神。那充满了刻骨恨意和厌恶感的、巴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的眼神,她终生难忘。那种恨,是不可能化解的。虽然那男人出力救了自己,但是卢奎莎对他的戒心,仍然没有解除。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解除。

    沉浸在烦闷的心事里默默发呆,卢奎莎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好久都没说话。苏洛弯过头,从侧面窥探她的表情。被他这么一看,卢奎莎小小地惊了一下,勉力挤出微笑。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好像还陷在被掳事件的阴影里走不出来。卢奎莎的脆弱无助,激起了苏洛极大的爱怜。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渴不渴?你昏迷了好久。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马上去做。”

    印象里,苏洛主动向她献殷勤的次数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内敛,不是个喜欢张扬的男人,另一方面在于二人同居了那么多年,像洗衣做饭这样的琐事,从来都是由卢奎莎一手包办。现在,他一口气提了那么多问题,对身体欠佳的爱人嘘寒问暖,好像一个根本做不来家务的男人,突然争着和妻子抢夺手里的扫除工具一样。卢奎莎两眼弯起来,不由得噗嗤一笑。

    “可我不要你走。我要你一直抱着我。”前一秒还在笑的卢奎莎,忽然流露出恐惧的眼神。她团缩着身体倚在苏洛胸前,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希望他把自己拥得更紧。颤抖着蜷缩的样子犹如受到惊吓的孩子般楚楚可怜。“我好害怕。我怕你一离开,我又会陷入黑暗……”

    迷离而又柔媚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让男人沉迷。苏洛完全招架不住心爱女子的恳求。

    “傻瓜。不会的。”他抱住因害怕孤独而撒起娇来的卢奎莎,柔声细语地安慰她。“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已经安全了。”

    “可我还是怕……”

    “好,我不走,不走。除了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怀里的女人神情无措,尽量摆出自怜自哀的楚楚姿态,想引起苏洛的疼惜。苏洛便照她的话,更加紧密地把她搂在两臂间,一直抱着她,哄着她,给她更大的安全感。

    其实,卢奎莎这么表现,是想堵住苏洛问那个问题。她很怕苏洛问她为什么突然跑去罗马。倘若她不去参加舞会,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阵咕咕的怪声,恰逢其时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轻快地传播它的音调。苏洛听到后,摸了摸卢奎莎平坦的腹部。

    “真的不需要吃点什么吗?”他忍住笑,问她,“听,肚子都提出抗议了。”

    “啊,的确是有点饿了呢。”她腼腆地笑了笑,“也不需要太麻烦的东西啦。给我一碗乳粥就可以了。”

    “好的,马上去。”苏洛慢慢抽离身体,扶她靠住床背,站在床边对她一笑。“从今天起,这些琐事都交给我来做。”他温柔地说出体贴的话语,仿佛要弥补过去那些日子对她的冷落。

    “嗯哼,你会做吗?乳粥?”

    打兔子,打野猪什么的,苏洛非常在行。可要把各种食材糅合在一起进行烹饪,做出一道美味的料理,在这方面苏洛可谓是毫无经验的新手。

    感到棘手的男人听了女人的问话,不禁支支吾吾起来,“这么说还真是……”

    “把麦片压碎煮熟。加入牛奶,鸡蛋,葡萄干烹调,再放点糖。食材家里都有。用量什么的你就自己把握吧。”

    卢奎莎干练的现场指导,充分表现出她勤劳持家的一面。苏洛笨拙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嗯,知道了。”

    “很期待你的首份烹饪成果哦。”

    听了卢奎莎调笑的话,苏洛的脸一红。他羞涩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岁数年轻了一点,像一个刚进入恋情的少年。

    他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去,抚摩她的脸颊,“抱歉,我习惯被你照顾了,总是让你那么辛苦。平时看你做了那么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学会了一点吧。洗衣也好烧饭也好,都由我来。你呢,就负责把身体养好。”

    在更多关怀的言语流淌出来之前,卢奎莎的神情突然毫无征兆地迷离起来。“真是贴心啊。”她眼神一灰,幽幽地说着,“孕妇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吧。”

    卢奎莎冰冷的叹息犹如给了苏洛当头一棒,敲碎了刚才的温存时光。他的心跳骤停一拍,整个人完全僵住,脸上惧目圆睁,眼睛雪亮得可怕。此时他异常的表情,显然是想到了最令他懊悔痛心的往事。

    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情绪,苏洛探下头,吻了吻她的颊边,说,“我先去做饭。”

    他的嘴唇温暖而干燥,带给她怪异、陌生的触感。“苏洛。”卢奎莎异常冷静地从背后叫唤他的名字,用一种带着蛊惑的语调提醒他,“不要因此心软。”

    “……”

    大脑的运转停滞了。苏洛屏住呼吸回过头看着对面的女人,看到她坚定的淡紫色双眼燃烧着激烈的火光。卢奎莎不容情面的谏言,堵住了他所有的思绪流动,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他赖以生存、并托付信任的土壤。

    “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一件你口口声声答应我却屡教不改的事。”他僵硬地笑笑,没给卢奎莎插嘴的机会。颤抖而低沉的话音,抢在关门声响起前传了过来,“停止对我的羞辱。不要再和其他男人交往了。”

    低声把话说完,苏洛头也没回地向外走去。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知道她去罗马做了什么。

    呆坐在床上的卢奎莎,看着关上的房门,忍不住把一口凉气倒吸进肺腔。

    他们的卧室并不寒冷,可她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每一次背叛,都历历在目,每一段为此衍生的争吵,都清清楚楚地重现在眼前,让她重新回味了一遍羞愧的滋味。卢奎莎感到害怕。她愕然发现,自己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般胆怯过。

    她深信,不管自己怎么胡闹,苏洛都会原谅自己。但是这一次,就在他们小别重逢之后,一起享受最温馨甜蜜的再聚时光,她却忽然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