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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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剑相交,仿佛在唱一支歌曲,亦如在跳一支舞蹈。

    金色的阳光攀上阿尔斐杰洛黏在颈脖的发丝,给他挥洒在半空的汗珠投射出光亮。体内的血液仿佛在高唱,叫嚣着要战斗,要宣泄。只有这个时候,阿尔斐杰洛才能抛弃任何烦心事,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提剑往前冲,在必经的道路上,是同样手持着练习木剑的奥诺马伊斯。阿尔斐杰洛不断进攻,每挥出一剑,浑身的骨头都震颤一下。他用怒涛般不间断的攻击逼得对手喘不过气。面对他,奥诺马伊斯则左右闪避,亦步亦趋,有条不紊地逼回他的每一剑。两柄木剑,撞击、分开、撞击、分开,亲密无间,又势不两立,每每互碰在一起,就发出冲天的巨响,震耳欲聋。

    上上,下下,迎头一击,火花星星点点;左左,右右,侧身一砍,光影明明暗暗;前前,后后,回身一刺,疾风沥沥飒飒。横向劈,纵向斩,不断逼近,不断压迫,撞击,撞击,撞击……

    剑在阿尔斐杰洛的手中宛若活物,如舞动的灵蛇,如摆荡的芦苇,如曲折的柳叶,忽快忽慢,变幻无常,刚柔并济,收放自如。招与招之间看似虚实难分,却满满的都是攻击性。

    激荡的剑气,肆意冲刮着训练场的一砖一瓦。在阿尔斐杰洛暴风骤雨般的攻打下,奥诺马伊斯守得扎扎实实,招架了数百个回合。刀剑交击,时间流逝,二人难分胜负。对战至今,已不知持续了多久,每一盘都能打上几十分钟。奥诺马伊斯毕竟早已不再是巅峰的年纪,数小时的纠缠后,他逐渐体力难支,速度慢下来了。阿尔斐杰洛见他动作不再灵活,以为机会来临,便将木剑高举过顶,从正面向他斩去。如果是真剑,那么防不住这一猛击的人,势必会被劈成两半。谁料奥诺马伊斯单膝触地,斜剑护身,“咚”地一下,化解了弟子的剑轰然劈下的攻势,随后手上长剑狂舞,顷刻间攻守易势。

    哒哒,碰撞,哒哒,火花。木头在哀鸣。攻,守,攻,守。歌舞不断继续。

    到后来,两人的眼皮逐渐沉重,肩膀酸痛不止,手腕麻木得只能机械性地挥砍。剑失去了灵性,每一击都是那么笨重,力道越来越沉。

    直到最后,师徒俩都耗尽了体力。高频的心跳让他们难以呼吸。口渴难忍的喉中充斥着血的腥气。双眼晕眩,四肢疲软,连木剑都举不起来,出现了体力透支的症状。二人被迫休战,将剑扔到地上,稍事休息。

    “你最近很拼啊。”深吸一大口气,奥诺马伊斯调整呼吸,使其保持匀称的节奏,眼睛盯着弟子,“你这架势,连我都有点抵不住了。”

    “老师,让您跟着受累了,真过意不去。”阿尔斐杰洛同样也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赔罪的笑声都显得断断续续,“可我找不到除了您以外,还肯陪我切磋的人。”

    “没关系,我随时接受你的挑战。”

    注意到老师鼓励自己的眼神带上了些忧郁的感觉,阿尔斐杰洛马上撅起嘴唇,略微笑了笑。

    “那太好了。总算不用闲着了。除了跟您对练,我也找不到其他还能做的事情了。”

    回顾这段日子,阿尔斐杰洛慢慢产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过去从不敢、也绝不会往这方面想的,可是现在,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属于卡塔特。或许当初,就不该来这里的。会成为龙术士,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纵使龙王重新擢用他为首席,阿尔斐杰洛的心态却早已回不到从前。有种东西在偷偷变质,旁人无法从外部窥见,只有他本人最清楚。以往组合成阿尔斐杰洛·罗西这个男人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直面困难的勇气,多年信奉的哲理,勇于攀爬的上进心……都随着真相的浮现,慢慢熄灭。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挥剑,挥剑挥剑挥剑挥剑,锻炼剑技,倾泻汗水,消磨体力。只有把身子累得筋疲力尽,才没有精力去思考那些让他动摇的问题,借此来稳固住自己那就快要分崩离析的信念。

    从他的眼神当中,奥诺马伊斯读到了一缕忧闷和颓丧。这个弟子在仕途上总是那么不顺心。被软禁,被诬告,被刑囚,被废除,灾难频现。他不断地受到打击和折辱。一个人哪怕再坚强,接连遭遇到那么多的挫折,恐怕早就心如死灰了吧。

    奥诺马伊斯走到弟子跟前,手掌拍拍他的肩。“最近闹起来的风波,你不要发表任何声音,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等事情自然而然地过去。”

    两个月前,阿尔斐杰洛再次被龙王授予首席的荣誉。原以为他会在坐牢后一蹶不振的人,自然是坐不住了。白罗加联合多位守护者,发起舆论攻势,企图将阿尔斐杰洛赶下首席的位子,所用的调调无非就是重申他在昔日审判会上的罪状,把他描述成一个品行不端、不堪大任的人。对此,龙王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既没有严厉地驳斥和反对,也不表示赞同。不过,即使是这样一个态度,也还是说明龙王并不打算动摇扶阿尔斐杰洛上位的想法。领悟到这一层意思的白罗加,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提出其他的方案。一个令人感到可笑的法子。

    “我当然懂。”阿尔斐杰洛点点头,“可是,要忍住笑真的很难。”

    “那就尽量忍吧。”奥诺马伊斯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往别的方向一瞥,“噢,柏伦格来了。我看他大概有话跟你说。”

    阿尔斐杰洛回头看了一下,柏伦格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的门口,温和的面容正绽放着向他们致意的微笑。柔和的阳光衬得他一双金眸更加温暖,仿佛他的眼睛里本身就藏着两轮旭日。

    其实没有奥诺马伊斯的提醒,阿尔斐杰洛也早就感受到他的魔力。“那我先去了。”他朝老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虽然在先前的对战中,阿尔斐杰洛的体力几乎耗尽,但他的魔力如此充盈,保证他很快就从疲倦的状态中回复过来。迎向柏伦格的脚步,依然稳健有力。就算从训练场徒步走回住所,也完全不成问题。

    “前辈,你回来了。”

    “我刚从龙神殿过来。”

    “一切还顺利吧?”

    “异常顺利。把异族打得落花流水。”

    柏伦格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他最标志性的笑容。阳光穿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的脸上落下点点光斑,折射出美得奇异的光彩。印象中的这个男子,总是携带着令人舒心的笑意。即使心情差到极点,也难免会被这样的笑容所感染。

    “也是啊,有你出马,不会有搞不定的任务。”阿尔斐杰洛跟着他微笑起来,“正好我午饭还没吃。不如你陪我一起吧。”

    回住所的路上,两人话声不断。多数时间是柏伦格在说,阿尔斐杰洛在听。其实柏伦格讲述的,基本都是他这次外出做任务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阿尔斐杰洛仍然听得很仔细。不远处有几名守护者窃窃耳语,视线朝他们这边张望过来,其中好几人的眼神和首席那瞬间变得锐利无比的目光交汇时,不是把手里的光剑手柄握紧了些,就是立刻转开脸,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白罗加的党羽,对自己当然没什么好感,阿尔斐杰洛对他们毫不在意。至少还有人重视自己,陪着自己。

    回到住所,由于忍受不住身上的汗臭味,阿尔斐杰洛便让柏伦格先坐,桌上的餐食随便吃,自己到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等他冲洗完毕后出来一看,柏伦格正端坐在桌旁,抬起头朝他微笑,似乎是要等他来了再开动。阿尔斐杰洛在他对面坐下,和他一同分享了桌上的烟熏羊肉、甜菜汤、鳕鱼片、苹果沙拉、荠菜猪肉馅饼和甜李子酒。

    手拿精致的纯银餐具,享用丰富的可口佳肴,对柏伦格而言,也算是不多的体验。他用优雅的动作啃咬沙拉中的水果,舀一勺汤送进嘴里,咀嚼松脆嫩滑的羊肉。调味肉汁滴在他的嘴上,使那两片薄唇看起来比往常更柔软更红润了。

    “外面人多嘴杂,有些事还得在这样的环境下才敢跟你说啊。”

    柏伦格用他红软的嘴唇,撅起一个微笑。类似于恭贺阿尔斐杰洛重获龙王重用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柏伦格觉得,以目前他和阿尔斐杰洛的交情,已经没必要再进行这种虚伪的寒暄了。于是,他决定说些实在的东西。

    果然,听到他这样讲,阿尔斐杰洛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我刚才觐见的时候,发现两位龙王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错呢。”柏伦格说。

    “是吗?”

    阿尔斐杰洛用淡淡的口吻,随意地咕哝着。龙王是否还对他信任如初,他的态度是既不表示担忧,也没有任何怀疑。因为那两名性情喜怒无常的统治者,他早就看透了。他丝毫都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你说好不好笑?”柏伦格自然不可能知晓阿尔斐杰洛的心声。他清朗地笑着,用这句话作为开场,转换了话题,“白罗加竟提出要在‘首席’之后再设立一位‘次席’,由他担任。听到这样的笑话,族长的心情能不好嘛。”

    “我也是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做。吓了我一大跳呢。”也是觉得很好笑吧,红发的首席不由得摇了摇头,“对族长提出这种要求,恐怕不太合适吧?”

    “说出去的话就如拨出去的水,就算他再后悔,也已经收不回来了。”柏伦格举起手边的甜李子酒,和对面的人轻轻碰杯,“白罗加的脸以后往哪儿搁?这不是公开承认自己斗不过你吗?”

    “我不在意的东西,旁人却深以为然。”阿尔斐杰洛小小地啜饮了一口酒,轻声叹道,“世事总是这样阴错阳差,叫人感慨。”

    被那话声中的消沉情绪所迷惑,柏伦格定神朝他凝望了过去,然后拿起银叉敲打了一下餐盘,用明快的声音扫去他的忧郁。“我想,龙王应该是不会搭理他的。”

    “你如何肯定?”

    “有件任务,白罗加想争取。但是龙王好像并不属意于他。我离开龙神殿的时候,听他们提到了卢奎莎的名字。可能会交给她处理吧。”

    “卢奎莎……”首席的紫眸中掠过一丝阴翳。真是冤家路窄,他想。“什么任务?”

    “你有兴趣?”柏伦格热情地介绍道,“那不勒斯的一个案子。几名劫匪把一个富商的家属绑架了,索要高额赎金。但是据密探的调查,此案似乎涉及到异族。你要不要争取一下呢?没准龙王会派你去。如果像上回支援波德第兹那样顺利地完成,你的首席宝座就能坐得更稳了。”

    “我不想抢夺别人的功劳。特别是对我有恩的人。”阿尔斐杰洛郑重地说,“不过听起来,这件任务不好解决啊。剿灭异族的同时还得营救人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所以龙王才交给了卢奎莎。你也知道,每次只要是卢奎莎领受的任务,苏洛都必定会跟过去保驾护航的。这已经是个惯例啦。”

    话到这里,柏伦格的脸明显红了一下,脑袋低垂下来。毕竟以前做过亏心事,因此一提起那对男女,也是觉得有点尴尬。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撇开之前的话题后,柏伦格把身体往前倾,离阿尔斐杰洛稍稍近了些许。

    “其实,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这才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听到他的语气变了,阿尔斐杰洛稍微把身体坐直,投去凝望的视线。面前的那位铂金色头发的瘦削男子,已经把刀叉搁置在一边,抱拳放在桌上,表情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白罗加和雅麦斯,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这个结论,顿时让阿尔斐杰洛整个人一惊,原本沉静的面容完全僵住,好像有一团危险的龙卷风正在逼近他。

    望着红发男子不敢置信的表情,柏伦格慢慢开口,继续说了下去,“你还记得亚撒的葬礼吗?葬礼结束,白罗加本想找雅麦斯借一步说话,却被雅麦斯推开,狠狠地摔了一跤。那一幕你不会忘记了吧?其实从那个时候起,白罗加就有了要与雅麦斯结盟的意向。只不过那一次,被雅麦斯拒绝了。”

    如果是那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火龙王后裔,拒绝一个有意投靠自己的人,根本没什么奇怪的。原因就在于雅麦斯具有比任何龙族都更加高傲的脾性,骨子里根本瞧不上人类。他是不可能向人类妥协,跟这群他所认为的低级生物合作的。

    不过,雅麦斯最终还是没能坚守住高贵的尊严到最后。为了尽快整垮阿尔斐杰洛,他弃自己的脸面于不顾,接受了白罗加的投诚。从柏伦格透着笃定的话音中,阿尔斐杰洛多少猜到了一点他之后要叙述的事。

    “自打你获罪被关进孤塔,我就一直在暗暗地调查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秘密。”柏伦格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镇定,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下。“我受封龙术士已久,在卡塔特混了这么些年,自然也有一两个和我亲近的守护者。但是为了此人的安全,我暂时不能将报信者的姓名透露给你。你所要知道的是,有人曾在你赢得伊比利亚半岛那件任务的指挥权后,看见雅麦斯和白罗加二人偷偷聚在一起长谈。所以,龙王判你到孤塔,想必也是那两人一起作用的结果。”

    “怎么一起作用?”

    “雅麦斯虽然在卡塔特一呼百应,但他最主要的拥趸者,是一群与他理念一致、并且排外性极重的火龙族子民。而白罗加收买笼络的对象,清一色都是守护者。我估计白罗加曾经把自己收入囊中的一些守护者借给雅麦斯使用,充当眼线,日日夜夜监视你与雅士帕尔的来往,最后,抓到了雅士帕尔死亡时你恰好在场的这么一个绝佳的栽赃机会,陷害了你。”

    “这话说得通。我也一直纳闷,克莱茵和艾德里安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蹊跷了。还有第一场审判会结束,一下子冒出那么多证人……雅麦斯几乎是把卡塔特所有能动员的守护者都收买了一遍。原来……”

    阿尔斐杰洛捏着杯脚的手指微微用力,内心一片愤慨。他低估了克莱茵。他确实怀疑过克莱茵是白罗加的走狗,相信费里切一案与这个家伙的告密有关。但是当克莱茵通过了自己的测试后,他就没再把那个小角色放在心上了。想不到克莱茵竟然没说出实话,隐藏得那么深。自己用催眠术试探盘问他,他却根本没交代出他与白罗加的关系。怎么会失误呢?自己的黑魔法应该是百发百中的……

    “前辈,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阿尔斐杰洛的眸光变得尖厉了。

    在他的审视目光下,柏伦格的眼睛没有眨一下,更没有丝毫退缩。“我也是前不久才确认这件事的。而且,芭琳丝是雅麦斯的爱慕者。在她掌管的孤塔,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我还没胆大到在她的势力范围内,向你透露那么重大的事。”

    想起柏伦格曾在连续探视自己三个月后受到了芭琳丝的要挟,阿尔斐杰洛也就不再追究这小小的过错了。“你有你的难处,我能理解。”露出一个带着安抚和歉意的微笑后,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说,“白罗加最近这么折腾,雅麦斯好像从不过问,一直都装聋作哑。”

    “那只能说明,白罗加做了赔本买卖。”柏伦格答得很流利。“可能他们在合作前达成过某项协议,比如‘你把眼线借给我用,事成之后我助你登上首席的宝座’之类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雅麦斯事后没有兑现,撕毁了与白罗加的约定。其实,白罗加又何止这阵子闹得欢呢?你还在孤塔服刑的那几年,他就三番五次地上山向龙王自荐,还不停地暗示雅麦斯助他一臂之力了。那时候,雅麦斯照样没理会他。”

    “还能有什么理由?”阿尔斐杰洛不停冷笑,“那个家伙讨厌的龙术士,又不止我一个。”

    白罗加冲击首席之位失败,看来确实和雅麦斯有极大的关系。本来,阿尔斐杰洛被害入狱,坐了五年的牢,是白罗加出头的一个天赐良机。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料到,那头骄纵的火龙会临时变卦吧。盟友的出尔反尔,使白罗加功亏一篑,积极筹划了那么多扳倒阿尔斐杰洛的阴谋,却还是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阿尔斐杰洛不仅没有彻底出局,还死灰复燃,在龙王的提拔下重新得势。白罗加一定很不甘心吧。为了与首席长期分庭抗礼,他竟愿意自降身份,抛却尊严,提出当一个屈居于阿尔斐杰洛之下的“次席”。可惜啊,即使是这样谦卑的愿望,龙王也不会施予。

    “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的联盟算是破裂了。”柏伦格笑得非常儒雅,充满了谦谦君子之风。“虽然曾一度把你逼到进了监狱,但是龙王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你的好处。”

    “无所谓了。”阿尔斐杰洛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拿叉子拨动盘子里的羊肉,却没有品尝的欲望,完全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他们看重我也好,还是像厌恶白罗加那样厌恶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哎,阿尔斐杰洛,你不像是个会说出这种丧气话的男人啊。”柏伦格稍稍挪动椅子,更仔细地看向对方,这个在他眼里宠辱不惊的首席。

    也算是两人友谊渐深的一个侧面证明吧,柏伦格对阿尔斐杰洛的称呼,已亲近到直接呼唤名字的程度,而不再采用带着恭维尊敬之意、同时又有些冷冰冰感觉的“首席”或“首席大人”的叫法了。

    柏伦格观察阿尔斐杰洛,觉得他目前的状态太平静了。这个男人,明明从前把荣宠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现在,却好像看透了一切。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经历的大风大浪太多,使得他渐渐地磨去了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和那颗耐不住寂寞的进取之心。现在的阿尔斐杰洛,给人的感觉与乔贞近似。功名利禄皆被抛开,也不再计较个人的得失与荣辱;对于劲敌的挑战,更是淡然置之,丝毫不放在心上。这样的阿尔斐杰洛,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影响到他,让他产生兴趣。

    “最近见你没什么干劲的样子。”柏伦格凝视他的眼睛,感叹着,“没想到,连你也会有心灰意懒的一天啊。”

    阿尔斐杰洛十指交叠在桌面上,没有看柏伦格的脸,“热情总有消散的一刻。你不能指望时时都有高|潮。”

    深深地理解这个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男子内心的苦处,柏伦格仿佛有所触动一般,温和的金眸里充满了宽慰的笑意。“嘛,也对。平凡才是福。”他把手中的甜李子酒举高,伸向对方。“来,让我们为平凡却并不单调的人生,干一杯。”

    在举杯前,阿尔斐杰洛迟疑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男人就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份子,最后的支持者。阿尔斐杰洛默许他待在自己身边,接受了他的辅佐。无论是作为龙术士的资历,还是实力,柏伦格都算上佳,更有着属于自己的消息渠道。柏伦格与他的关系,维持着一个总在必要的时刻出现、但是又不会被误解成亲密的程度。阿尔斐杰洛很少谈及关于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的话题。他总有他的理由,不管是丑陋的,还是美好的,阿尔斐杰洛都不打算知道。他需要知道的是,柏伦格在旁协助自己,而白罗加失去了雅麦斯的支持,虽然还能调动起一定数量的守护者聒噪一阵,但他们没有话语权,这么一对比,独木难支的白罗加,恐怕再也翻不起风浪了。尽管对现在的阿尔斐杰洛来说,他并不能够准确地找到继续争斗的理由。已经没有理由值得他再跟白罗加、或者雅麦斯斗下去了,也没有任何值得他关心、能提起他兴趣、让他急着要去做的事情,除了一件。

    “干杯。”望着那双含着暖意的金眸,阿尔斐杰洛流露出浅笑,端起酒杯,让它与柏伦格的杯子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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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日丽的下午,送别柏伦格后,阿尔斐杰洛独自出门,飞快地小跑在通往“龙之巅”山顶的路上,直到龙神殿壮美的轮廓浮现在眼帘中,才放慢脚步。一个裹着黑袍子的年轻人等在台阶下,正好转过身来,差点撞到他身上。

    对方的接近没有一点预兆,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这位年轻人吓了一跳,又想起来要道歉,立刻手舞足蹈地站定脚步,怯生生地瞟了阿尔斐杰洛一眼。“啊,真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

    这个有着纯金的头发和砂色眼珠的年轻人,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个子比阿尔斐杰洛矮上一大截。和他的身材相比,他携带的魔力倒还算充实,应该是第二等级的术士。他好像并不认识阿尔斐杰洛。看样子是个新人。

    “你是哪位?”阿尔斐杰洛用那双令人目眩神迷的紫罗兰眼眸望着他,把他打量一遍,“之前从没见过你。”

    “我叫强尼。请问您是……?”

    “龙术士。”

    说实话,强尼确实不认识这个男人,只能根据他的穿着打扮,以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猜测性地问道,“莫非您就是首席龙术士……阿尔斐杰洛·罗西大人?”得到对方的点头应答后,强尼立刻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害羞地摸了摸脑袋,“失、失礼了。”

    以一种对待不懂事的小辈一样的眼神,严厉地扫了强尼一眼,阿尔斐杰洛试探地说道,“你是那不勒斯任务的密探。”

    故意放慢的语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强势的首席面前,强尼有点胆怯地弯下了脖子。

    “对,我正在等候卢奎莎大人。龙王大人中午前就发出召集令了。从佛罗伦萨赶过来应该很快。她大概马上就会到的。”

    这个年轻的密探,想通过不停地说话把自身的紧张感冲淡。看出这一点,阿尔斐杰洛不着痕迹地笑了一笑。

    “苏洛也会一起来。你要与两位大人一同完成那任务。”

    在答话前,强尼的表情稍稍显露出一丝疑惑。“那样更好。有两名龙术士出马的话,我也能早点交差了。”

    “看得出来,你刚做这行不久。没接过几次任务吧?”

    “这是第三次。”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作为首席,同时也是你的前辈,我必须声明。你将要协助的那两位大人,是当年举荐我投奔龙族的恩人。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把这项本该由我独揽的活儿让给了他们。现在,我需要从你这儿得到一些情报。”

    阿尔斐杰洛把嗓音放低,全程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目光充满了胁迫感,仿佛是在提醒他想清楚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是这样吗?”被那可怕的眼神震慑住,强尼矮小的身子缩了一缩,好像变得更矮小了。虽然不经大脑思考地轻轻低问了一句,但紧接着就激烈地摇起头来,把自己的疑问否定了。“噢,不不,我的错。我并非怀疑您的说法。”

    阿尔斐杰洛收回逼视他的眼神,悠闲地看向周围,风轻云淡地撇开了他的疑虑。“我听说,这件任务非常棘手。”

    “是的。”强尼露出难堪的神色,深深地低下头,等待这位大人的下一句问话。

    “一件并不离奇的绑架案,怎么会跟异族扯上关系的?”

    实在是不敢得罪这名地位远高于自己、又非常强硬的男子,强尼看看左右,确定没人,于是自行壮了一下胆,“很离奇。”他说,“一个由五人组成的犯罪团伙,为了谋得钱财,绑架了那不勒斯当地相当有名的一位香料商膝下最宠爱的一对儿女。表面上看,似乎是富商遭人勒索,但真正的人质却是那五个匪徒。”他又环伺了一下周围,然后贴上阿尔斐杰洛的耳朵,“如果我的观察没出错,富商的那对子女,包括其他的家属亲眷,甚至是宅子里的保姆佣人随从,都是达斯机械兽人族。这群异族自从三个月前来到那不勒斯后,就一直潜伏在富商的住宅,一点一点地将他们的势力渗透进去,直到吃光了他的一家子。”

    阿尔斐杰洛略微转过头,让自己的脸完整地对准强尼,以一种赞许的眼神看着他。“很有趣。那群异族,才是真正的劫匪。”

    “嗯,是这样的。”强尼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他们依靠富商的财富,维持奢靡的生活,所以一直没对富商下手。八成是抱着玩乐的心态,故意被那些绑匪劫走的吧。说起来,那五个家伙也真是倒了血霉啊,竟招惹上这么一群恶魔。”

    “事情发生距今有多长时间了?”

    “勒索信是前天晚上收到的。”

    “时间不短了啊。劫匪为什么还不撕票?我是说,那两个被‘绑架’的异族。”

    “好不容易寻觅到一个能提供优渥生活的窝藏点,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就这么把正在使用的人类身份给抛弃掉吧。在没有享受完足够的乐子前,他们是不会轻易杀人的。”

    “那个富商愿意花钱赎回他的孩子吗?”

    “事情就僵在这里。偏偏富商犹豫不决。绑匪狮子大开口,索要的金额太离谱了。他们一边做着一夜暴富的白日梦,一边恐吓被劫持的人质,丝毫意识不到自身性命堪忧的现实。我看,这事儿拖不过今晚,最迟明早。那五个劫匪,随时都可能被‘人质’吃掉,这是其一。另外,盘踞在富商家里的那一大群异族,更是威胁着周边地区治安的隐患。”

    “你的感官很敏锐。能侦破他们是异族。”

    阿尔斐杰洛眼神直直地看着强尼,好像在欣赏一件奇珍异宝。听到首席龙术士的夸奖,这位年纪轻轻的密探,不太好意思地抱头憨笑了一下。

    “但是这件案子,还是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哎,只能靠龙术士大人们的力量了。”

    “若没有身为密探的你的细心观察所获得的情报,我们龙术士也只是空有一身本领,而无处施展啊。”伸手附上强尼的肩,阿尔斐杰洛用一种充满玩闹意味的眼神,直视着他砂色的双眸,真诚地说道,“强尼,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小伙子,该知道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是、是的?”

    这个男人的眼神,好像在怂恿自己做一件坏事一样。移不开视线,连眨眼睛都做不到。强尼怔怔地望着他。

    “我对你的要求很简单。”阿尔斐杰洛听见自己带有恶趣味的笑声,“你务必要拿出全力,助我的那两个大恩人完成任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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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神殿的正厅,是龙王平时召集他人议事的地方,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觐见者。大殿的装潢虽然精美,但布置却非常简单,显得空荡荡的。能容纳数百人的空间里,台阶占去一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一路向上攀。最上方的平台,搁着两把雕刻得豪奢繁华的宝座。

    两位龙王端坐其上,时而抚动一下胡须,时而让掌心在扶手上来回挤按。他们脸上的表情很相似,都携带着未消完的怒气,只是程度有所不同。仿佛在考虑很严峻的问题似的,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出声。

    平静的空气泛起了微波。终于,长久的死寂过后,有人发话了。

    “你我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海龙王用手在鼻根处挤压两下,一副非常疲倦的样子。此刻,他的面庞显得格外憔悴,仿佛顷刻间老了好几岁似的。“刚才苏洛他们的报告,让人放不下心啊。”他轻缓地说着,“许普斯在场,看到了一切。如果连他都那样说,就一定不会有错了。”

    听完海龙王的话,火龙王很明显地恼怒了。但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海龙王的言语有什么问题,仅仅是出于对事实的不能接受。

    “自从构架起以密探作为工蜂的蜂巢般的情报系统,我们一直都小心防范着。严格把关、定期审查,确保每一个密探的可靠性。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怎么还会让敌人的奸细混进来的?!”

    一时间怒气勃发,火龙王猛力朝地面跺了一下脚。沉闷的巨响骤然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开,不断回荡。

    等回声平息下来后,海龙王把脸庞稍微偏向身旁的老者,一脸阴沉地问,“要召回白罗加吗?”

    “现在这个时候?”火龙王白眉一挑,瞳孔中显露出焦躁的神色,“会不会让他产生某种幻想?”

    这两个月,白罗加联名了诸多守护者,指使他们弹劾首席。本人虽没有直接出面,但背地里却是小动作、小花样不断。两位族长对此事,一直是故意拖着不表态。如果在这时候召见白罗加,委以重任,确实会让他误以为,他们在给他机会。所以,火龙王才会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火龙王的忧虑,海龙王自然能够理解。不过,他也有再给白罗加一个机会的理由。

    “白罗加也算是仅次于乔贞的股肱元老。拿他抗衡阿尔斐杰洛,是最合适的。我们不必对他太过苛刻。那样,难免会寒了他的心。不管怎样,还是给白罗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吧。”

    将白罗加与阿尔斐杰洛两人的实力比,控制在互相抵消过后、首席稍胜一筹的水平,而不能让首席一人独大。这就是海龙王的看法。

    火龙王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是作为制衡首席的一枚棋子,当然可以。不过,‘次席’这种东西,是不允许出现的。”

    龙术士,是最高一等的术士。一般而言,在龙术士这个群体中,是不存在先后排名的。普通的术士,不与龙族签订契约,地位自然在龙术士之下,分为第二等、第三等和第四等。而之所以要在龙术士中间设立“首席”这个高级职位,是因为卡塔特需要一个能长时间镇守在山上的人。即使要再多加一级,也应该由两名族长拟定,轮不到人类提意见。有关术士的等级制度,还从来没有让人类自作主张的先例。

    “我也有此意。多余的名号就不必给了。”海龙王面容肃穆地说,“让他领悟到,只有脚踏实地才有机会达成梦想的道理吧。”

    “是啊。”火龙王轻蔑地讥笑着,“他从事针对密探的检验工作,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吧。可是,到现在都没取得半分成绩啊。”

    在两位族长看来,白罗加该算是办事不力吧。与能干的首席比起来,他完成任务的效率,实在是有点低。这也是他们对他很不中意的一个原因。虽然让白罗加执行如此机密的一件任务,本身就体现了龙王对他忠诚的高度认可。然而,如果不能拿出点成绩回报龙王对他的倚重,也算是大罪一件。

    “虽然调查的工作一直没什么进展,不过,和其他的龙术士相比,还是要数他用起来最得心应手了。”海龙王始终维持着表面上的公正态度,说,“把这件任务继续交给白罗加处理,也没什么不妥的。”

    紧按住扶手的力道松懈了几分,改为用指尖轻轻地敲击,火龙王重重地一点头,“那就找个时间,召他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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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走了多久了?超过半小时了吧。阿尔斐杰洛在心里无趣地估算着。

    他不会知道,自己从半小时前,就一直呆呆地盯着训练场的门口,眼神里带着寂寞,好像舍不得奥诺马伊斯离开。

    今天依然像之前那样,每日找老师切磋剑术,打发用不掉的时间。

    只有沉浸在对剑技的磨炼、武道的追求中,才能证明在这个纷扰冷漠的世界,还有一个微小的角落是属于自己的。在死气沉沉的卡塔特山脉,也只有练剑,是阿尔斐杰洛唯一还可以用心投入进去的事,大概能被划分为介于正事和兴趣爱好之间的区域。其他的那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就在今天上午,一个消息席卷了卡塔特。苏洛、卢奎莎,以及两人的从者,执行任务失败。两位龙王为此大为不满。他们接下的任务,名义上是要解救两个遭到绑架的人质,真正的目的,是铲除寄宿在作为被勒索者的富商家中的异族团体。最后,不仅劫匪的人身安全未能保障,连潜伏的异族都逃得无影无踪。没得到任何收获的任务,可以说完全失败了。

    虽然任务失利的例子以前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一次,龙王不满意的程度几乎是空前的。

    本来任务名单上就没有苏洛的名字,是他擅自做主跟过去的。结果增加了一名龙术士,却还是把事情完全搞砸,龙王怎么能不生气呢?他们在龙神殿对苏洛及卢奎莎的训斥,响亮得几乎要震碎宫殿的墙壁了。

    虽然很想欣赏一下那对男女被怒斥时脸上流露的表情,不过阿尔斐杰洛还是按捺住了前去观望的冲动,乖乖待在“龙之腹”的训练场,小心翼翼地避嫌。其实,吃过早饭后,他就精神振奋地找到奥诺马伊斯比试,一待就是大半天,到现在都还没吃午饭。

    被龙王如此训斥,那两人以后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吧。啊,这原本就是他们该受的。况且,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远远不够,根本不足以让阿尔斐杰洛泄愤、解恨。谁叫你们使诈,把我骗来这里……

    嗓子里不禁鼓动起一阵沙哑的、得意的笑声,听起来,好似声带在喉腔中剧烈地震动。阿尔斐杰洛无意识地笑了一会儿,忽然把头抬了抬,看向四周。虽然从漫游的思绪之海中回到了岸上,但是现在也不着急着回去。

    阳光和浮云之下的龙山龙海异常壮美,令人深深向往。阿尔斐杰洛的目光,迷失在了这片美丽中。

    众多雄壮的峰峦云集在“龙之腹”四周。它们高高隆起,山底被云海吞没,不断滚涌起浓雾,看不见任何依托物,好似腾空飘浮。青草的嫩绿,古树的苍翠,百花的缤纷,和数不清的山洞,散布在每一座龙山上。从阿尔斐杰洛所在的位置望出去,能看到西面的“龙之翼”,西南方向的“龙之牙”,西北方向隐没在薄雾中的“龙之角”,还有卡塔特最雄浑壮观的主峰、巍峨地屹立于东北方向的“龙之巅”。至于其他的龙山,因距离太远,只依稀见得到一些静默在阳光下的剪影,远远地半掩在云纱里。

    恢弘大气的群山之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龙海。以迷幻闻名的“龙之魂”飘在“龙之腹”山的左侧,一派云蒸霞蔚的奇观,令人倾心。面积在七片龙海中最大的“龙之泪”则飘在右侧,烟波浩淼,为厚密的云层铺上了无尽的轻盈海水。它们晶莹通透,亮如水晶。周边的龙山仿佛是受到了这两片龙海的哺育和滋养,才显得格外壮丽宏伟。

    挺拔的龙山,与柔美的龙海,彼此贴合、交接在一起,充满神奇和梦幻的气息,形成刚中带柔、柔中带刚的绝美之景。不管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是一个瑰丽万分的局部。然而,却缺乏了最重要的一项部件——龙。

    即使是最高大的山峰“龙之巅”,和最辽阔的大海“龙之泪”,平时都甚少能看见有巨龙在飞舞。其他的龙山和龙海,能遇见龙族出没的概率只会更少。浩大的卡塔特山脉群,被称为龙族栖身之乡的这个地方,终年冷冷清清,凄凄楚楚,龙裔的数量已骤减到不足百头。这样的卡塔特,也只能用悲哀来形容其现状了吧。然而住在这里的龙族,却是夜郎自大,甚至到了认不清事实的地步。没有人类的协助,他们拿什么资本去对抗达斯机械兽人族,继续在这飞速发展的世界上苟延残喘?这样愚昧狂傲的龙族,为何还不灭亡呢?

    龙族萧条的现状,就像盖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龙神殿。豪华却空虚,富丽堂皇的背后是无限的衰败。外表装饰得再华美,也掩不住内部的虚弱。

    如果是一个长期被封闭在高山上的人,恐怕不会因为能欣赏这独领天下的风景而感到喜悦吧,充其量只是个蒙昧无知的家伙,与坐井观天的青蛙没什么两样。

    我本不该来这里的。望着四周的美景,阿尔斐杰洛冷冷地想。我根本不属于这里。龙族衰弱的样子,让他觉得可笑。快点毁灭吧!或许,它早该毁灭了……

    但是无论在心底多么激烈地诅咒龙族,无论怎样抒发对龙族的不满,阿尔斐杰洛的内心仍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的释放感。他对自己摇摇头,说不出为什么当年的自己确信来到这个地方就一定能出人头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误解了什么。

    思绪飘至此处,一张苍老的脸一点点在眼前浮现。不是朱利亚诺,而是那个辨认出他是演员安杰洛的老人。

    阿尔斐杰洛逼它滚出自己的思绪,但是那张脸,却更加清晰地占据了他的脑海。如一粒粒细砂,迅速拼接成一块完整的浮雕。

    当时,急着寻找朱利亚诺的心,使阿尔斐杰洛来不及把纷乱的心情理清楚。现在,他开始回味与那个老人遇见的画面,心中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惶恐。

    让他愤怒,或惶恐的,并不是老人认出他是谁,称他为杀人犯。他气愤、或恐惧的,是被人遗忘。真正的那个自己,被人遗忘。

    当他是演员安杰洛的时候,他被大众熟知。即使背负着骂名,这个代号好歹也在人们的印象中留存了几十年。可是龙术士首席阿尔斐杰洛这一名号,却永远都不会流传于世。

    做演员,佛罗伦萨人人都能记住自己;做首席,却要被世人遗忘。他不该来这里,做一名龙术士。他应该留在家乡,等养父退休,接管「铁皇冠」。他应该留在爱人的身边,陪他一起变老……

    我就要在卡塔特山脉待到死——被囚禁到死了。他想。这个地方与孤塔没有分别,只是宽敞些,明亮些,舒适些,能吃饱饭而已。自己只不过是挪到了一个更华丽的牢笼,继续过着囚徒的生活罢了。

    他越来越后悔走进这片雄伟、古老的龙山,但又做不到立刻离去。龙王在控制他。他们不会放自己走的。

    视线在两手掌面上来回驻留,阿尔斐杰洛把手握紧成拳,然后松开,再握紧,再松开,重复了好几轮这样的动作,来打散自己无稽的思绪。

    站起疲乏的身子,把木剑放回武器库,阿尔斐杰洛准备回住所吃点东西。他踏出训练场的大门,视线再次朝周围望去,一览那气壮山河的绮丽景色。

    这时候,他感受到一阵很熟悉的魔力,然后耳朵听见前方传来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是你做的。”

    苏洛站在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用他刚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如此说道。阿尔斐杰洛望了他一眼,看见他整张脸都被愠色充斥着。

    哈,竟然找来了吗?你这家伙,上午不是就已经在龙神殿挨了一顿批评,灰头土脸地回去了吗?难道你撇下了许普斯还有卢奎莎,偷偷地跑上山?

    阿尔斐杰洛尽管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事实却跟他的想象相差无几。回到家中的苏洛,越想越觉得事情可疑,便寻了个借口溜出门,关许普斯到契约魔法阵里,留卢奎莎在家。他声称自己又想起了一些先前任务中的细节,早上忘记回禀,现在来向族长补充,用这样的借口应付了彩虹桥守护者杜拉斯特的盘问。了解到训练场是阿尔斐杰洛最常待着的地方后,二话不说地直奔了过来。

    “是你做的,对不对?”见他不答话,苏洛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之间,早就没话说了。”不动如山地站着,阿尔斐杰洛的目光飘向四周,眼睛里,带着对现状——不得不与这个男人独处——感到烦闷的情绪。

    “你用黑魔法,控制了强尼的大脑。”苏洛语速极快地说。

    “练了一天的剑,我的午饭还没吃呢。”阿尔斐杰洛眼里的烦闷变得更明显了。

    两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各自的事情,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话题始终聚不到一起。

    “你在报复我?”

    终于,当苏洛问出这句话后,阿尔斐杰洛飘忽的眼神回到了他的脸上。紫罗兰色的瞳孔深处,闪出一点兴趣来了。

    “啊,你是想告发我吗?”

    明知答案为“否”,但可以讽刺一下他。

    苏洛默然无语。眼前的这个男人,用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说出极尽嘲讽的话语——他是在故意惹自己发怒?还是对一切都已经不在乎了呢?虽然只是一句试探性的反问,不过阿尔斐杰洛的这个答复,已经明确地证实了苏洛的猜想。

    “手段太拙劣了,阿尔斐杰洛。即使是为了不让我们完成任务……”苏洛注视了对方十几秒之后说道。

    “哈,你都已经把那家伙逼得自杀了,怎么能叫拙劣呢?”

    “你……”

    嘴角浮上一丝苦笑,苏洛从阿尔斐杰洛带着笑意的眼神中读出恶毒的含义,心里一阵酸楚。

    密探,不仅要时刻与自己监督的龙术士保持联络,还必须为他们提供便于完成任务的各种情报。作为一个辅助龙术士的情报传递员,强尼是非常不合格的。与这位年轻的密探接头后,每当苏洛、卢奎莎问起和任务相关的问题,他就会说一些无关的琐碎事情,好像一直在藏掖着什么。起先,了解到强尼是第三次做任务的苏洛和卢奎莎,将他的反常举动归结为紧张,认为他是个还不太专业的新手。但很快,他们就觉察出不对劲了。强尼的表现,总让人感觉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可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动机呢?实在是说不通。而后,与总是含糊其辞的密探辛苦地进行交涉,在吃完一顿根本没必要的晚餐后,强尼终于答应领他们到那不勒斯的任务地点了,但是,却花了比正常时间多上一倍的功夫。从这时候起,一个危险的想法就窜入了苏洛的大脑。强尼的行为太过诡异,已经体现不出正常人的思维了。根据行为来判断他的想法,就只能得到一个结论。表现成这样的人要么脑子有问题,要么不愿意让他们尽快赶到任务地点把事情办完,因为他自己是异族——出于包庇同族的心理,故意绕远路拖时间,千方百计地妨碍出任务的龙术士。

    苏洛不禁想起了阿尔斐杰洛曾告诉自己的秘密——密探的群体里,混有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内奸。苏洛由此推断,“强尼”根本不是强尼。他是刹耶的奸细!

    其实,有一个很矛盾的地方,被苏洛忽略掉了,直到事情结束后,他才想起。如果强尼当真是异族假扮的,那么他为什么要在一开始揭露那不勒斯潜伏着的同胞呢?如果那些异族与他效忠的不是同一个阵营,那么他又何必要竭力地阻挠龙术士,保全他们呢?当时的苏洛,满脑子都被“强尼是异族派来的内鬼”这样一个可怕的猜想侵占着了,没能深入地想到这一点。

    当苏洛终于按耐不住地质问强尼是不是内奸,致命的按钮,也就在这时被开启了。

    在苏洛、许普斯、卢奎莎和吉芙纳的面前,强尼果断地咬舌自尽。他的死意如此决绝,让人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那是一行人刚来到那不勒斯的事。

    众人被这出乎意料的场景所惊,一时间全都哑然无声。但是任务不会因为密探的死亡而中止。意识到时间紧迫感的众人,压下复杂的心情,立即展开补救行动。

    苏洛和卢奎莎在全城巡逻,从行人嘴中问出富商的住址,再通过富商,找到了勒索信中约好的交易地点。为了不让藏身在富商家里的那群异族发现,他们决定先解决那两个被当成人质的异族,再回来收拾这一群。他们曾到过那不勒斯度假,对城内的街道格局略有了解,几乎是用令人费解的速度,迅速抵达了绑匪监|禁人质的地点。

    然而悲剧的是,等他们找到那个犯罪团伙窝藏的仓库时,五个绑匪已经死亡,被吃得只剩零星残肢,两名异族“人质”则溜之大吉;再返回富商的家,所有的异族消失得无形无踪,整栋豪宅都没有人烟了。这群狡猾的家伙与龙术士们打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趁苏洛等人扑向仓库的时候果断撤走,逃跑前还把一家之主的富商杀死了。最终,苏洛和卢奎莎什么都没做成。凌晨惨白的月光,见证了他们的失败。

    “那个叫强尼的密探,他反常的表现一定会让人觉得他很有问题吧。”阿尔斐杰洛的紫眸闪耀着奸猾的光芒,逼视着苏洛,眼睛里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没有喝酒,但他的眼神却好像微带着醉意,透着醉汉专有的那种狂热。“你怀疑他是通敌的奸细。嗯,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因为那也是我计划中的一环。”不等苏洛回答,他又嘲讽地问道,“我都设定好了。只要你提出质疑他身份这方面的问题,他就会立刻寻死。怎么样啊,苏洛,我现在的黑魔法水平,能和你的女人并驾齐驱了吗?”

    “你未免太狠毒了。”苏洛瞪大的眼中射出讶意和一丝愤怒,说出来的话却极为苦涩。

    阿尔斐杰洛设计让苏洛怀疑强尼对龙族的忠诚度,逼他在苏洛质问时自尽,把整个局布置成内奸身份暴露后、自知敌不过两名龙术士于是畏罪自杀——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场面。但是,强尼的异常举动引起苏洛对他立场的怀疑,这本就是阿尔斐杰洛布下的局中局。苏洛自以为识破了强尼的真面目,却是把他逼向了死路。

    “别这样说呀。我是在向我的老师学习。”微醺的目光直视苏洛,阿尔斐杰洛冷哼一声,“果然啊,算计别人的时候,完全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觉得不爽了?”

    “你就算要报复,也不该以这种方式。”苏洛稍稍抬高音调,语气异常坚决,“任务不是儿戏。”

    “我不在乎。”阿尔斐杰洛冷冷地干笑着,眼也不眨地说,“有种就去龙王那儿把我揭发出来好了。大不了再去蹲一次大牢。反正尼克勒斯是我的保命符,他们不舍得杀我的。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还当这个首席。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来到这里。”

    苏洛猛地蹙起眉毛,正要高声驳斥,话到口边却犹豫了一下。

    这男人不仅毫不知错,还鼓励对方去揭发自己,言语中暴露出豁出一切的态度来,更隐隐夹藏着一丝恨意,对造成他被迫留在卡塔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的恨意。强行压制住心头的震动,苏洛故作镇静地朝他望过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男人确实有很多罪。隐瞒敌人的情报、干扰同僚执行任务……每一项都足以令他万劫不复。难道真要向龙王把这一切统统揭露出来吗?不,这样的事,苏洛做不出来。那是白罗加喜欢的勾当。除了用眼神发表抗议外,苏洛根本想不出任何对付这男人的法子。

    留意到苏洛略带寒意的眼神,阿尔斐杰洛给予安抚性质的表态,“放心,我绝不恨你们,也不会对你们动手。我还是很体念你我之间的那份同袍之情的。”虽然这么声称,但语气和神态都不带任何感情。

    苏洛先是一怔,随即苦笑着说道,“你费尽心机地在强尼身上花那么多心思,只是为了阻挠我和卢奎莎把任务完成?”

    “对啊。不过更明确地说,是想看你们出丑。”阿尔斐杰洛话中带刺地说。

    “那你的算盘打错了。”苏洛咬了一下嘴唇,努力平复着翻涌起伏的心情,低声回应,“龙王再恼怒,也没有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指望能得到龙王的赏识。”

    “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只能与你们继续作对下去了。”阿尔斐杰洛态度更加猖獗地笑道。

    “你疯了吗?一定要如此地进行破坏吗?”苏洛死咬着牙,拼命不让声音扩大,发出冰冷而低沉的质问,“阿尔斐杰洛,你对龙族效忠的立场改变了吗?”

    “这只是私人恩怨。”阿尔斐杰洛用无不嘲讽的口气说着,悠然地把双臂抱在胸前,“我会忠于龙王。尽管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可是你们不一样。你和卢奎莎不是最在意龙王对你们的看法吗?否则当初也用不着要把我献出去,来平息他们的不满了,不是吗?既然如此,就深刻地感受一下,他们的震怒吧。除非,你们的手上还准备了另一份礼物。”

    讥嘲的话语一入耳,苏洛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了,但随即又迅速恢复到原先的神情。“你想怎样报复都可以。尽情地发泄你的恨意吧!也许我没有资格再让你听我的。但有一点……”他略微迟疑,而后凝视着那一对闪着阴险笑意的紫眸,坚毅地说道,“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一名卡塔特的龙术士。这条底线你绝不能越界。不该到这里来的那种丧气话,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苏洛说完,直接转身离开。身影只消几秒钟就没入炫目的阳光里。

    虽然作为唯一证据的强尼已经死去,即使苏洛把阿尔斐杰洛做的龌龊事揭示出来,也不一定能取信于两位龙王。但是为了挽回他和卢奎莎的声誉,不管有多困难,也总得尝试一下吧。然而,苏洛身影消失的方向,却是去往彩虹桥的。这也就是说,他完全放弃了向龙王解释的机会。

    阿尔斐杰洛远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出来——不过这一回,是自嘲的笑。

    确切地说,是对于那男人不但不准备告发、反而由衷规劝自己的这种古怪的补偿行为,而感到不可理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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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卧房,苏洛一头栽到床上,仰面躺着,眼睛微闭,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当卢奎莎推门进来时,他才坐起来,但没有抬头看她。

    “你回来了。”

    卢奎莎说着,在床边坐下,伸手抚摸苏洛的脸,感觉他的面颊绷得像石头一样紧。

    等了半晌,苏洛也没给回应。微感泄气的卢奎莎,用含着小小失落的眼神,看着冷漠地坐在身旁的男人。

    “你在怨我,是吗?”她浅紫色的眼眸里闪着朦胧的情意,“别不说话,也不要骗我了,我已经猜到你下午去了哪里。”她的声音也带着梦幻般的朦胧,却极为平静,“你到卡塔特,见了阿尔斐杰洛。”

    苏洛摁住床沿的手猛烈地发了一下抖。像是掩饰似的,他急忙抬起颤动的那只手,把流窜到眼前的几根头发捋到脑后。

    “当初,我同意了你的计划。”苏洛头也不抬地说,“我也是祸首之一。何必怨你。”

    他的语音时断时续,又低沉又生涩。说话之时,脸上没带任何表情。苏洛的嗓音一旦低沉下来,会显得特别富有磁性。但是现在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让女人为之心动的韵律,只有深切的、令人不堪重负的疲惫。而那双灰绿色眼瞳中闪烁不定的流光,又让人完全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是么?”卢奎莎的声音和刚才一样朦胧,按住苏洛肩膀的动作却十分坚定,“可你连抱我一下都不肯了。”

    “……抱歉,”苏洛闭上眼睛,声音轻微下来,“我实在没有心情。”

    “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对吗?”卢奎莎吁了一口气,轻问。

    答案非常明显,因此苏洛没有回答。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怨不得阿尔斐杰洛报复。

    他冷淡的反应,并没让卢奎莎露出失望。她反而更加贴近他。柔软的手掌从他的肩膀处滑至胸口,如往常那样,给予轻柔舒缓的按压。

    苏洛睁开眼睛,略微偏过头,朝她望去。他原本是想推开她的,不过最终没有那么做,反而将自己的身子稍微侧了侧,几乎正对着卢奎莎,让她很容易就能依偎到自己怀里。

    “听我说,苏洛。”卢奎莎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就这样顺势倚靠在他的身前,“如果我们终将无法逃避厄运,那为什么要用疏离和冷漠来度过最后的时光,而不是好好地把握今朝呢?”

    她虽眼色迷离,但渴望的目光却浮露出来。

    “卢奎莎……”忍不住低头凝视她的脸庞,苏洛原本淡漠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了。

    卢奎莎用相似的、只是多了几分忧戚的目光与他对望着。“你再这样消沉下去,许普斯也会有所怀疑的啊。我们就快瞒不住他了。”

    下午,苏洛制造借口,离开佛罗伦萨去卡塔特与阿尔斐杰洛对质,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少不了卢奎莎为他打掩护的功劳。卢奎莎特地当着许普斯的面,露骨地向苏洛表达要跟他亲热的意向,这才让许普斯主动退下。苏洛自然是没有回应她的渴求。因为这本来就是做戏给许普斯看的。不然,以那头海龙最近对苏洛的保护程度,是几乎连上厕所都要跟着的,根本不可能把他甩开。

    “不要忧虑,不要逃避,也无需惧怕、烦恼。”卢奎莎抬起头来,仰望苏洛,双手环抱住他的头颈。“所有的苦难,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情|欲,苏洛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笑中透着拒绝的意思。

    “我本以为,走遍天南地北,尝尽人间冷暖,看透世间浮华的自己,早就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了。这样的自己,一定能活得潇潇洒洒吧。”苏洛的表情和语气一样颓废,“结果却还是……”

    卢奎莎挺直腰肢,让自己的嘴到达恰好能亲吻苏洛唇瓣的高度。淡紫色的眸子闪闪发亮,眼中洋溢的笑容,既有少女的纯真,又蕴含着成熟女人的娇媚。

    “你天生就不是一个洒脱的人。”她抬起下颌,温柔地对他说,“你是为了逃避你不敢面对的过去,才把自己放逐出去的。这样的你,需要我的陪伴。不要拒绝我。”

    卢奎莎的话语,就如一把温柔的刀,慢慢刺进他的颈椎。但是这一刻,苏洛已经无暇去顾及自己身上的痛意了。他的眼睛,看到的是怀里的女人那半掩在枣红色波浪卷下的颈脖曲线。苏洛的眼中,急速地飘过一丝欲望,一时间有些意乱情迷。卢奎莎借势让整个前身都贴住他胸膛。闻到怀中女子的体香,苏洛怀念起她的胴|体,几乎是无法自制地、用力地抱住她。

    整个身子被死死地搂着,但是卢奎莎并没有叫疼。配合他的动作,她把下颚仰得更高,嘴巴覆上他的唇,挑逗地啃咬着。从克制的轻吻,到疯狂的深吻,卢奎莎吸尽了苏洛口腔中所有能用于呼吸的空气。

    长吻结束后,终于有了能够喘息的机会,苏洛用力挣开缠绕住自己的纤细手臂,倏地一下站起来,把卢奎莎抱上|床,紧跟着俯下|身。苏洛紧紧按住她的肩,让她仰躺下来,不断地亲吻并爱|抚她,动作果决,甚至有一丝粗鲁,不容她反抗。

    洁白的床单卷起了没有规律的纹路。他们翻滚在一起,仿佛一切如旧。但是,细节透露出了与往常的不同。其中的差别,卢奎莎感受到了。

    苏洛给予她纵情的撞击,动作粗暴而简练,拒绝任何语言及眼神的交流,只是低垂着头,一味麻木地律动着。好像一个自知命不久矣的人,在含笑饮下毒|药前,寻求最后一点安慰和寄托。

    双腕被握住举过头顶,好像用绳子捆绑着一样,苏洛牢牢地扣住卢奎莎的手腕,使她的肌肤浮出两圈淡淡的肉红色勒痕。被禁锢的双手有股微疼的感觉,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沉醉在刺激的快感中。卢奎莎无法反抗地接受苏洛对她的索取,剧烈地喘息着,喉中不断漏出富有节奏的娇|吟。黑发的男人,额角慢慢凝结出炙热的汗珠,滴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卢奎莎眼眸半睁,入神地望着他,目光一片痴迷。这样一个不肯把一丝主导权放给他身下女人的苏洛,仿佛一个主宰她生命的暴君,在终将陨落之前,霸道而绝望地进行着残酷的征伐。

    那一晚,双方都很投入。苏洛暴虐地掠夺。卢奎莎则倾力配合他,扮演一个被凌|辱的弱势角色。两人就这样做做停停一直到深夜,缠缠绵绵,难分难解,仿佛预知到下一次的激情会很遥远。苏洛留了很多精华在卢奎莎体内。数轮云雨后,大汗淋漓的二人仰躺在床上,静静地喘着气。在盖起被子入睡前,他们没有拥吻,亦没有任何温馨的情话和问候。房间里很安静。夜风徐徐,拍打着窗栏。朦胧的月光像雾一样照在床头,染白他们的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