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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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收回纵观战场的视线,宾那双无机质的灰眼睛恢复成能力发动前的蓝色,微微屈身面向宝座上的刹耶王,“124名族人,无一幸免,全部遇难。”

    情况非常明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被敌人全力压制住的族人,十分顽强地抵抗了一阵,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全军覆没的命运。监视完远方战场的动态后,这位褐发蓝眼、性子沉静不喜多言的“王之眼”立刻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在场的人。但是他的报告,无疑狠狠冲击着听众们的心,使每个人的脸都变得刷白了,僵硬地站在那里,浑浑噩噩得好似毫无生气的僵尸。

    “……”所有将军到场的会议室里,被彻底的沉默统治着。王不发声,没人敢先行插嘴。

    歪斜地倚坐着,刹耶王听完了宾简短而又直接的汇报,好长时间都没有做出一丝表态,白皙的脸上布满了诡谲的阴影。

    宾报告完毕之后,就静静地站在王座边,不再多话了。华伦达因站在王座的另一边,把手搭在刹耶王的肩上,轻轻爱抚着,以表安慰。霏什、文坎普达耳、米竺勒夫、奈哲、沙桀则站成一排,与刹耶王面对面。南离得最远,目光远远地留意着会议室内的一切。

    过了好久,刹耶王身子微微地向椅背靠去,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华伦达因的手,然后缓慢地扶上额角,一副心倦意懒的样子。“失败了吗?”他轻问一句,目光有些黯然。嘴角虽挂着习惯性的浅笑,但脸上的神色却出卖了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为手下的一员大将的逝去感到非常无奈和不舍。

    谁都知道,这句话询问的对象是霏什。所要问的事,也不是壮烈牺牲的那一百多个族人,而是他们的长官。

    “王,请治我的罪!”恭敬地站立在刹耶王身前的霏什将军,用力鞠了一躬。他背部的皮肤早已经与衣服相贴,浑身都可说是冷汗涔涔。

    “我不怪你。”唇角泛起一抹黯淡的笑意,王抬头看着请罪的将军,说道,“远距离的精神同调,通过卜朗彭的意识,操控与他对峙的敌人,本身就已经是高难度的任务了。还要你支配那男人的意志,是我太不体谅你了啊。”王座上的刹耶,十分落寞地抿嘴一笑,“控制像卡塔特的首席那样厉害的男人,只怕是你也会有心而无力吧?”

    “不,不是的,”霏什颤声回答的口吻除了恐慌,更多的是歉疚,“虽然那男人的意志力非常坚定,但如果我强行发动能力,还是能让他的精神与我同步的。只不过效果不一定很好罢了。但不管怎样,救下卜朗彭应该还是绰绰有余。”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混合了自责,惶恐,不甘心,还有一丝深深的困惑。“可……”

    “怎么了?”

    “那个男人的大脑,似乎被某种物质侵蚀过,不,或许该称之为‘加护’更合适。若想突破那道防线,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卜朗彭……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霏什将军的拿手绝活——精神同调。同质化他人的意志,即与他人精神相通,得到掌控的效果。他能将自己的意识潜入他人的精神,不但可以和友方联通,交换信息,还能够借此达到对敌人的控制,让敌人按他的意志行动。前不久的战斗,霏什以卜朗彭为载体,悄悄联通上了与之面对面的阿尔斐杰洛的精神,入侵了那位首席的思维意识。不过,就算是霏什,想要将能力成功地发动,也必须在肉眼可企及的范围里。离自己太过遥远的家伙,他是够不到的。而他之所以能捕捉到远在钦察汗国境内的卜朗彭,则要依赖于“王之眼”宾的能力。

    凡是与宾的身体碰触的人,都可以目睹他脑内显现的影像。霏什由此看到了处在远方战场的卜朗彭,悄无声息地与他的意识进行同调,几乎没让他发现,通过他,企图支配阿尔斐杰洛的思想。

    可不管怎么努力,霏什终究还是没能在那个龙术士的手里把人救下。

    “有某种东西加护?”刹耶王神色一变,把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弧线,挑眉看着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霏什咬了咬下唇,肩膀疲惫地下垂着,仿佛第一次品味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挫败感。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这么补偿了一句,“不过从这个情况看,怎么也不像是他自己弄的。”

    那个敌人的大脑里,有某种神奇的东西对他的精神进行了防御加护。看在霏什眼里,就好比是一堵不可侵犯的“墙”。要想彻底掌管阿尔斐杰洛的意志,就必须突破那堵墙,使其崩裂。然而,霏什强大的精神力,短时间内竟然敌不过那东西对阿尔斐杰洛的保护。任他再怎么努力突破,也只是使“墙”的防护罩细微地松动了一分而已,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建树了。

    霏什是这方面的行家,最精通如何控制人的精神。沙桀虽然能诱导出人最脆弱的一面,但他只是粗暴地用他充满恶意的雷压鞭挞敌人的精神罢了,干涉完毕之后是福是祸,敌人是直接崩溃还是毫发无损,沙桀可管不着。所以,对于操控敌人的精神力,只有霏什最具权威。既然他这么说,刹耶也就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但就算他接受了霏什的说法,如此令人遗憾的结果还是无法马上就能接受的。

    “如果能再早一点发现卜朗彭的败迹,让你快些干预他们的对决,那样就好了啊……”

    王沉痛地叹息着。哀愁的情愫仿佛化为了一条忧伤的小溪,流淌在他黯然神伤的赤红色眼睛里。尽管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思,但霏什还是相当郁闷地低下了头。

    “是卑职的疏忽。”

    “话说回来,那个被关在孤塔的男人,龙王竟然将他放出来了啊。”奈哲轻声哼道,湿漉漉的深绿色眼睛一片幽深,表情也是难得的严肃,“即使有那么多同胞的监视,在他身上,依然还存在着我们破解不了的谜团。”

    “我们布下的眼睛,恰恰无法窥探到孤塔。”霏什将军的语气低缓而沉郁。

    “龙王放他出来,就是专门跟我们作对的吧。”米竺勒夫带着局促的笑,把头扭向了一边,环顾身旁的将军们。他的表情犹如在作梦一般,似乎还沉浸在同伴惨死的景象中,难以释怀。

    “他是个大威胁。”霏什微蹙着一字眉,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可不是吗,竟然一出山就击杀了我王的一位重要臂膀。”奈哲撇撇嘴,自嘲性地冷笑一声,“而且,还是用那样的方式……”

    在场的这些人,既然能拼搏到成为“将军”,那么就一定是游走于战场的老手。战场上充斥着无情的屠杀,狡诈的伎俩。与战死的同伴分别更是无法避免的事。将军们早已经将战场上所发生的任何事都看得很淡了。因为对他们来说,再血腥再残酷的画面,都是平日里常见的情形。但是就算如此,卜朗彭身体被机械龙撑破的惨烈一幕,还是给他们的心灵带去了巨大的震撼。当卜朗彭的死讯借由监视着远方的“王之眼”宾传输给他们观看时,每个人几乎都是脸色大变。

    “那个首席,绝不是省油的灯。”文坎普达耳面色十分凝重,连捻胡须的动作都显得很僵硬,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接受同伴的死亡。

    “亏他想得出那种卑鄙的方法,也真是难为他了。”奈哲的笑容染上了几分凄厉的色彩,“没想到做了五年的牢,居然没使他的力量有任何减弱,反倒变得比以前更强大了。我真想会会他。”

    “嗨,嗨,”沙桀挥舞起他干瘦的鸡爪,在奈哲面前摆了摆,“千万不要像卜朗彭那样,犯了轻敌的毛病啊。嗨。”

    “不管怎样,卜朗彭也算是与我们肝胆相照的同胞。在还没有飘零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就一同战斗,一同御敌。”文坎普达耳悻悻地说道,不禁握紧了拳头,摆在胸前,凝神看着,“如今,他被敌人算计,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想必也是含恨而终的吧……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替他报的。”

    其余的将军,也都从文坎普达耳咬牙低吼的誓言中体会到了一股深入灵魂的悲凉感,各自低下头来,默默不语。突然,被哀伤氛围笼罩着的会议室,一个女声冲破了沉默。

    “哼,竟然为了一个墨守陈规的傻子伤心难过吗,哀悼一个蠢货?”开口的是南。她金褐色的眼底,涌荡着激烈的怒炎,仿佛火山的滚烫岩浆。嘶吼的话音,既轻蔑又充满愤怒,“是卜朗彭自己不中用,非提出与敌人单打独斗,结果又没能力战胜敌人,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命!”

    女将军夹枪带棒的语气让人听了格外不爽。几乎是所有人,都向这个远远站在角落、不分场合乱说话的绿发女人投以了厌恶的眼神。

    “嗨,嗨,南,”沙桀边说话边时不时地喘气停顿,让人觉得他很搞笑,但是此刻他的语调却极其阴冷,简直比深夜里野猫哭嚎的声音还要渗人,“现在这个时候,嗨,你最好小心点说话哦。”

    “说真话也得小心吗?”南斜睨着沙桀,眼神里满是不屑,“如果卜朗彭直接带领他的部下一路碾压,让敌人还来不及抵抗就被彻底击溃,那他的小命也就能保住了!”

    “不,南,这话错了。”尽管很不赞同南的说法,不过米竺勒夫反驳的声音却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你说的那个家伙,可是卜朗彭啊。”

    “那又怎样?”

    没在意南桀骜的态度,米竺勒夫凝注她,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眸深处,“如果换作是你,你应该懂啊?”他不紧不慢地说,“与强大的敌人尽情地战斗,正是渴望着鲜血与雷鸣的卜朗彭最向往的东西,不是吗?在这方面丝毫不亚于卜朗彭的你,更应该理解他才对。”

    南的表情一片漠然,带着嘲弄和蔑视的口气,冷酷地讽刺道,“但是在对于荣誉和战斗格调的追求上,我可不像他那么没脑子,迂腐到把整支部队的命都给玩进去了!”

    米竺勒夫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南,一字不漏地听完她的话。然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深情款款的微笑。“是啊,所以你是集其所长,避其所短嘛。更令我青眼相看。”

    南的神情滞住了,然后极快地扭过头,对上米竺勒夫染着笑意的黄玉瞳孔。也不知道是被他说中了心事还是不满于他的调情,南的眼神冷了几分,死瞪着他,像是要把他吃了。但终究也只是做到这样的程度,既没有反驳也没再开口说话。

    霏什将军没搭理那两人的拌嘴。他忐忑不定的心一直悬着,为不久前的那场战斗所引发的各种问题而担忧。“王,”他稍稍靠近宝座上的男子,“恐怕我军寻找粮食的秘密,就此泄露出去了。”

    “那倒没什么。”沉默许久的刹耶微笑着抬了抬目光,看向霏什,“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怎样呢?卡塔特有魄力与我们全面开战吗?何况,佛熙特被那个首席囚禁了那么多年,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个干净,即便如此,卡塔特都没对我们采取任何举措。这个问题,一直都让我很疑惑啊。”

    “难道那个首席……什么也没有向上面报告吗?”文坎普达耳被王的言语吸引了,十分在意地投来视线,“还是佛熙特坚守住了我们最重要的秘密?”

    刹耶王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动,“不管哪种情况,都很有趣。”他仰起目光,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将军们,用充斥着王之威严的口吻,对众人交代,“劫掠行动不要停。让那些人类在培育室繁衍后代,作为我军永久的粮食来源。不过,也不宜马上重启。经过这次事件,卡塔特不可能再无所察觉了。所以,先暂时避一避吧。等风头过去后,必须把眼光放在离卡塔特更远的地方。这些,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很清楚。”一长串干脆简洁的嘱咐过后,刹耶王放柔了声调,减缓语速,懒懒地扶上眉心,按了按额角,看上去疲惫而又无奈。“我真正在意的,是卜朗彭离我而去。那才是最令我感到可惜的地方。”

    卜朗彭对组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是十三年来劫掠行动的总执行官。失去他,整个行动都要向后搁置。刹耶必须将卜朗彭军团剩余的人马分配到其他将军的麾下,还要重新选举出代替卜朗彭职务的人选。尽管能做到平稳的交接,但损失的战力难以弥补。

    “真叫我心痛啊。”刹耶微微抿嘴,闭了一下眼睛,等再睁开时,嘴角虽在微笑,眼底却哀伤一片,“失去他,就好像在割我自己的肉。”

    王的哀叹让每个人都很不好受。会议室的气氛,一时间静默得可怕。

    一直沉默的华伦达因突然插话了,“您心痛的根源,在于那个男人。”他移步走到刹耶面前,屈膝跪下,抬头仰望他的王,“只要是让您伤心的家伙,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青筋在他薄薄的前额肌肤下暴动,使他绝美的面庞变得狰狞无比。杀气几欲从他翻滚着雷压的周身爆裂而出。他的话声,凶狠得仿佛在下一道诅咒,“我会为了您亲手将他击杀。请让我出战!”

    听到华伦达因主动请缨的严词,其他将军的表情只能用惊愕来形容了。长久以来,华伦达因从没有向刹耶王请求出战过一次。他一直都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陪伴在王的身侧。即使是数百年前的那三次壮烈的“灭龙之战”,在刹耶没要求他之前,他也是绝不会出击的。现在竟然……

    “噢,华伦达因,你的话让我失意的心宽慰了不少。”刹耶王把手伸向绝美的银发将军,示意他站起来,“我最爱你了。”

    王的唇边,绽放着一朵笑涡。他动情的告白,消弭了华伦达因额角的青筋,使他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恬静。

    “可是啊,先不要贸然出动。”刹耶拉住回到他身边的华伦达因的手,对他轻微地摇摇头,“对于那个卷土重来的首席,我另有计划。”

    “什么计划?”霏什前倾身体,看着王。所有人都洗耳恭听。

    “我会告诉你们的。”刹耶王嘴角撕扯开的狞笑犹如昙花一现,顷刻间又恢复成微笑的样子,“事实上,我需要和你们所有人探讨一下,它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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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遗留在战场的残渣后,波德第兹提议,立即回卡塔特山脉,向族长交代任务的情况。

    阿尔斐杰洛同意了。于是他们一个骑乘机械龙,一个以海龙族从者为代步工具,飞驰在回程路上的高空。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巨龙翱翔在星空下。以乌路斯最快的飞行时速,从钦察汗国首都萨莱城附近的大草原往西飞,抵达阿尔卑斯山的中段,只需三至四个小时。不过,为了体谅龙族从者不在身边的阿尔斐杰洛,乌路斯并没有拿出全力,而是以飞在右侧的机械龙为参照物,控制自身的速度,让它不至于被自己甩开距离。

    一路上,阿尔斐杰洛都很安静,与先前战斗中那个张扬狡猾的形象判若两人。波德第兹偶尔朝右侧的红发男子送去瞥视的目光,偷眼打量着他,琢磨这个侧脸被月光照耀得无比清冷的男子此刻所想的心事。他在前不久与卜朗彭的殊死决斗中,用计骗取了对手的信任,最终毫不留情地葬送了将他的伪装信以为真的敌军将领。他击杀敌人的手段,包括他使诈的全过程,都是在绝对冷静的情绪下不动声色地完成的,直到胜利的那一刻才揭露出真面目。这个同伴的冷酷,波德第兹回想起来,到现在仍有些后怕。可若不是他的鼎力相助,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这桩任务,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刚才在战斗中,你好像突然……很不舒服?”终于,波德第兹忍不住打破了夜的宁静。他看着坐在与乌路斯位置和高度基本持平的机械龙背部的男子,用非常随和的口吻开启了话题,“现在觉得怎样,没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目视着前方,阿尔斐杰洛顿了两秒,用同样很随和的语调回复他,“一定是那个家伙的同伴想要偷袭我,不过没让他得逞。”

    “对你来说,好像是不难解决的一场战斗啊。一开始,是故意装作苦战的样子吗?”

    “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行使过魔法了。总得让我热热身,找回点感觉吧。”

    听了这话,波德第兹心里的震惊,远大于面子上表现出来的。大家同是龙术士,可彼此间的差距却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你是特意拿那个将军练手吗?竟然……”波德第兹自语似的呢喃,“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次,阿尔斐杰洛选择不作回答。他的脸颊一片淡漠。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下,颜色略微加深,显现出蓝紫色调。如今,那双眼眸中的神采异常平静,就像万里无云的夜空,亦如没有任何波动的海面。

    波德第兹侧目凝视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感。等了一会,他说道,“那件事真遗憾。”随着话题的转变,波德第兹的语气也是忽而一变,好像载满了愤愤不平。

    “你是指,我入狱的事情吗?”阿尔斐杰洛凉凉地开口,眼睛依旧正视着前方。

    “实在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啊,你还想帮我?”阿尔斐杰洛勾起唇角,却没有笑,“波德第兹前辈,你没有趁机踩我两脚,说我坏话,已足够让我心存感激了。”

    “哎呀,怎么这样想呢。”波德第兹被他呛得只能干笑两声,立即把尴尬的表情调整为欣喜,“不过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啊。你圆满解决了这桩麻烦的任务,不仅杀敌众多,还窃取了有用的情报,可谓是战果累累啊。龙王大人一定会嘉奖你的。”

    这个男人得到龙王再度的垂青,是时间早晚的事。眼下,必须要跟他搞好关系。

    但是,波德第兹迎奉的话语,阿尔斐杰洛仍旧没有回答。

    “还有一件事,让我很过意不去。”偷偷窥探了他两眼,波德第兹认为时机铺垫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跟你当面道个歉。”

    “为什么?”阿尔斐杰洛突然转过头,回望着他,一脸不解。“你又没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出手支援你,也是在尽我的职责。”

    “不是指这个……”波德第兹吞了吞口水,终于坦然说道,“我是为了麦克辛。那个家伙,总是口无遮拦。但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是个嘴贱但热心肠的家伙。”

    阿尔斐杰洛回应他的,是依然不解的眼神。“我有些年没碰到你所说的那个男人了。”

    “嗯,也是啊。毕竟是蛮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带着歉意,波德第兹微微抿嘴一笑,“在那次你们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他似乎当着你的面,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呢。”

    阿尔斐杰洛的目光凝了一凝,面容陡然严峻起来。公胡狼,母鬣狗……是啊,他怎么会忘记呢?

    风的呼啸,海龙与机械龙扇动翅膀的巨响,还有两者的回声,冲击着阿尔斐杰洛的耳膜。他感到,有某种情感,似乎要在一汪死水的心田间,被唤醒了。感觉像是有一个猛兽,将要被放出囚笼。

    所有的噪音中间,插入了波德第兹平和而又悠扬的话声,“麦克辛是与我相识多年的友人。我俩还没被推荐到卡塔特的时候就认识了。”发出一声叹息,波德第兹似有感慨地说道,“他这人啊,最喜欢争强好胜。性子急,说话冲,嘴不饶人。但这不代表他对你怀有恶意。”

    “啊,这算什么?”尽管对方的态度真诚无比,阿尔斐杰洛却好像根本不领情一样,生冷地压下他的话音,反问道,“替那个事后向你吹嘘炫耀这件事的好友辩护吗?”

    “我已经骂过他了。真的!就是一直碰不到你,没法表达我的歉意。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让他亲口向你赔罪。”

    波德第兹十分笃定和恳切的致歉,只是引起了阿尔斐杰洛的一声嗤笑。

    “不必了。我不在乎。”

    “你是不是怪我,行动得太晚了?”

    “我说了,我不在乎。你又何必为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我几乎快要忘却的旧事介怀呢。”阿尔斐杰洛嘴角不快地一撇,整个人都处在烦闷的情绪中,目光直接转向了天空,“老实说,我觉得你有些多此一举。况且,如果你真的那么有诚意,早该在麦克辛口出狂言之后就向我解释的,而不是拖到现在。”

    他认为我是假惺惺的人。波德第兹瞥了他一眼,略有点沮丧地想。红发男子如今的眼神像是在否定一切。好像世上没有任何能让他相信的东西。

    “也是啊……”苦笑了一下后,波德第兹无力地叹口气,“我实在是个非常差劲的人啊。”

    “不过,我还是不会怪你。”阿尔斐杰洛突然变了个态度,朗声说道。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唯有脸孔依然紧绷着,透露出严肃的模样,“我反倒有件事要拜托你。”

    波德第兹稍微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出声询问道,“是什么?”

    “两个选择,”视线极缓慢地转向一旁的同伴,阿尔斐杰洛一双紫罗兰的眸子,盛着星光,与漫天的星斗交相呼应,“要么你自己回卡塔特,要么在一个地方等我。”

    对方只是这么草草地说了一句,波德第兹就立刻听懂了,连忙惊呼道,“你要去哪里?”

    这时,沉默至今的乌路斯突然说,“最好马上回卡塔特,不要有一分耽搁。你也不想再被族长怪罪吧?”对于阿尔斐杰洛刚才讽刺主人时显露出来的强硬态度,这头海龙早就感到不满意了。

    “也就是说,你选择了前者。”阿尔斐杰洛仍旧望着波德第兹,而不去理睬他的从者。

    “这……”波德第兹面露为难的神色,“乌路斯说得也有道理。你好不容易才得到重新抬头的机会,行事还是不要太过招摇了。回去交差最要紧。”

    “我有比这重要百倍的事!”如此坚定地宣告了一句后,阿尔斐杰洛又好像要作出解释一样的补充道,“当然,我会竭尽全力地替龙族铲除所有的敌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我并不在乎龙王对我的看法。同样的,我也不在乎你们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他们。”

    “哎,我和乌路斯,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吧……”不知是出于歉疚的心理,还是害怕他半威胁性质的警告,对着这个似乎有什么私事要急着处理的男人,波德第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们约在楚格峰会合,你看怎样?我和乌路斯会在那儿等你。”波德第兹用征求的眼神望着他,“但是,你必须给我个准信。你需要多久——哎?!”

    阿尔斐杰洛没有回答,直接操控身下的巨型机械坐骑掉转龙头,朝地中海的方向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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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月光,让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更显孤寂。虽是夏季,但夜里的风一旦刮大了,还是会带着些冷意的。徘徊在路边的野狗停在倒有食物残羹的垃圾堆旁,哆嗦着身子低头嗅闻,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后,马上夹紧了尾巴躲进房屋的暗处。

    一个人影在街上游走,毫不在意四周的一切。被吓跑的狗也好,还是吹乱发型的风,什么都不管,只顾埋头走着。蹒跚的步履,恍然是一缕游荡在人间的孤魂。

    想要搜寻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几经周折,阿尔斐杰洛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屋子,只有门牌号,没有店的招牌。不过从窗户探进去,能看到清一色挂在衣架上的女式服装,款式各异,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这座简洁的房屋,也是二层楼,也是装修成私人小店的样子。一楼是店面,二楼是住人的房间。外观和以前的那套房有些像,地段却从接近市中心的位置换到了城南的边远地区。

    屋子里有两股熟悉的魔力。没有它们,他就找不到这里。

    手放在门上,不重不轻地叩了两下。原以为自己至少会犹豫,或者颤抖的。可是他的心中,竟然一片安详。这种异常的状况,连阿尔斐杰洛自己都有些不理解了。

    一个男人出来开了门,在阿尔斐杰洛等待了一分钟以后。那是个头发黑如炭、身材健美,每次出现都必定会让他欢喜的男人。他穿着轻薄的睡衣睡裤,上衣领口开得很低,仅用绳结松散地扎着。没被遮蔽住的颈部肌肤,两条锁骨,半个肩膀,还有隐隐约约的胸肌线条,都曝露在月光下,无比动人。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离双眼,更是散发出充满致命诱惑的魅力。但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阿尔斐杰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怦然心动。那些足以令他发狂、属于心爱之人的新鲜肉体,如今,连他的一点兴趣都唤不起。

    “……怎么是你?”为他开门的男子——苏洛,灰绿色的眼睛荡满了惊讶的神色。一看就知道,他还没收到最新的消息。“你出狱了?”

    “是啊,我出狱了。”直视着他,欣赏他满脸的诧异,阿尔斐杰洛回以温和的微笑,“大概有五六天了吧。”

    苏洛定神看向他,与他的目光相汇,看了一会儿移开了。半晌后,仿佛发觉无处可避似的,又逼着自己看向他。“噢,这听起来……”他停顿了一下,“真是不错。”

    “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意外?”目光不似苏洛那般躲闪,阿尔斐杰洛的紫眸始终凝视对方,“是不是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出来?”

    “为什么这样说。”苏洛压抑着嗓门,语调有些严峻。

    “你没有再来孤塔看我。你说过的,会抽空再来。”阿尔斐杰洛轻笑道,“所以我想,你大概很讨厌见到我吧?”

    “我……有点事。”

    “什么事?忙着搬家?”

    他们隔着已被打开的门,沉默了一会儿。这段时间里,阿尔斐杰洛一直凝视着他,眼神炙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说到这个,”苏洛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怎么会来?龙王允许?”

    “外出做任务,刚刚完成,正要回去复命,突然有点想你了,就顺道过来拜访。”阿尔斐杰洛维持脸上的笑意,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去原来的住处找你,却发现早就换了屋主,变成了一家奶酪店。”他凑近苏洛一些,微微抬高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搬家的啊,苏洛?”

    苏洛打量着阿尔斐杰洛,觉得他和往常有点不同。视野里的,是一张历经极度的疲惫和折磨的憔悴面庞,仿佛一个旅人,在沙漠中孤独而又绝望地进行了一段无法言说的旅程。可是他却故意笑得像一个流氓无赖,吊起嘴角,一脸痞气,眼睛里时不时乍现出一丝轻浮的光。

    这份不对劲,让苏洛没有将自己与卢奎莎早在1222年就从原来的住处搬到这里的事情详说出来,只是这么简单地答道,“有些年了。这是我跟卢奎莎在佛罗伦萨的第三次搬家。让周围人看出我们不会老就麻烦了。”

    算起来,该是自己和许普斯出任务到基辅之后没多久的事吧。苏洛没告诉阿尔斐杰洛,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是他们相聚的机会甚少,没功夫谈起。搬家这事儿,是卢奎莎的提议。虽然看似是在无意间漫不经心地提起来的,不过态度却甚为坚决。苏洛没怎么多问,便应了下来。对他们来说,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时光在流逝,他们二人却青春不老。每隔一段时间搬家,是防止邻居起疑的必要措施。至于经常光临卢奎莎服装店的常客,则由店主本人亲自负责催眠,洗去她们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你们故意躲着我呢。”虽然言语里多少有点泄气,但是阿尔斐杰洛却好像笑得更开心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地认为我们的关系很亲密呢。”

    古怪而又直白的话语,实在让人不好接口。苏洛正为此发愁,突然——

    “苏洛,谁来了啊?怎么去了那么久……”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解除了苏洛的忧患。也许是感觉到床上的冷意,希望离开的男人能快些回来陪自己睡觉吧,从楼上的房间传来了卢奎莎娇滴滴的询问声。虽然听起来像是半梦半醒间的轻柔呻|吟,还有楼层和墙壁的阻隔,但是传入到感官敏锐的龙术士耳里,清晰得就好比有人站在身旁正常说话一样。

    “啊,罪过罪过。这下不只是你,连卢奎莎都被我吵醒了呢。”阿尔斐杰洛用夸张的肢体语言道着歉,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瞥向苏洛,“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介意邀请我到你们的新家坐一会儿吧?”

    苏洛抿着嘴巴,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尽地主之谊。片刻后,他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在苏洛的带领下,阿尔斐杰洛走了进去。底楼的房间摆满了服装,有一个收费的柜台,和两三把椅子。往里走,经过又短又窄的走廊,他看到一条分别通往楼上和楼下的楼梯。楼梯的两侧是厕所和厨房,上面应该是卧室。蜡烛的光,把楼梯照亮了一部分。阿尔斐杰洛闻到了药水的气味,也感觉到一些微量的魔力,感觉像是附着在某种护符、或者水晶球上面发散出来的。他往下看,地下室的门虚掩着,细小的门缝里显现出摆满一地的兽脂蜡烛,一个小方桌,和杂乱堆在桌上的各种魔法道具。看来,这里的女主人,还是改不了营造一个地下室进行某些神秘仪式的习惯。

    不大的这套屋子里,似乎只有男女主人居住着。许普斯最近都留守在卡塔特。吉芙纳应该在这里,不过阿尔斐杰洛没见到她。可见,她正一如既往地休憩在卢奎莎后颈的契约魔法阵里。没有多余的人打扰,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阿尔斐杰洛在二楼的客厅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苏洛去了里面的房间,和卢奎莎说话。过了不久,两个人一起出来了。卢奎莎在柔美的白色睡裙外裹了一件大大的披肩,遮蔽住身体,伸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副好梦被吵醒、无精打采的样子。

    但是,在视线接触到阿尔斐杰洛的那一刻,这个两眼朦胧的女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都那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呀?打扰人家睡觉。就不能白天来吗?”

    卢奎莎对这名稀客的到来迷惑不解,半埋怨半发嗲地朝他提出抗议。尽管用的是娇嗔的口气,但她的眼神却暴露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思。她盯着座位上的阿尔斐杰洛,幽幽地看着。那眼神,就像是要把胡乱闯入自家花园的顽劣小孩赶走。

    接下那好似要将自己放逐掉的眼神,阿尔斐杰洛紫罗兰的眼底,缓缓地升起了一丝落寞的笑意。虽然卢奎莎很快就将面部表情调整为热切的欢迎,但是那一瞬间的嫌恶和抗拒,阿尔斐杰洛是不会看走眼的。

    “苏洛,怎么没给阿尔斐杰洛倒杯茶呢?”卢奎莎若无其事地朝对方微笑着,然后瞟了一眼苏洛,嗔道,“你啊,样样都好,可就是太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这么说着,卢奎莎留苏洛接待客人,自己到厨房沏茶去了。她转身下楼的动作宛如燕子般轻盈,无论是做家务还是做饭,永远都保持着一副音乐家指挥乐队一样的姿态,让人看了,感到无限的舒心和愉悦。

    但是被留在客厅里的两个男人,却全然感受不到任何的舒心。阿尔斐杰洛等待卢奎莎上茶,安静地坐着。苏洛在他对面坐下,头低着,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阿尔斐杰洛观察他,看他像是没睡醒,眼神略涣散,没有焦点。苏洛不出声,他当然也不说话。二人间,始终流淌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看似无意要插入男人之间的谈话,但是在厨房烧水热茶时,卢奎莎却始终留意楼上的动向,平心静气地窥听屋内的声音。虽然感受不出阿尔斐杰洛的魔力,不过他的说话声还是可以听到的。结果让她非常意外,一直到她端着热乎乎的奶茶回到客厅前,坐着的那两人竟然连只言片语的交谈都没有进行,诡异地沉默着。

    最终,僵局还得靠卢奎莎来打破。

    她把刚出炉的一壶热奶茶摆到桌上,倒了三杯,一一放好位置,把其中的一杯推到阿尔斐杰洛面前,朝他微笑,“请用。”

    “真是的,卢奎莎,”望着对自己笑脸相待的女人,阿尔斐杰洛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也不用这样客气吧。”

    “既然不准备客气,那就趁热喝。”卢奎莎在苏洛的身边坐下来。

    “你调制的奶茶,味道一定是极好的。”芳甜的奶香味飘散在空气里。阿尔斐杰洛拿起陶制茶杯,望着里面醇厚的液体,鼻尖凑上去闻了闻。“不过,我今夜唐突拜访,不是为了来喝茶的。”

    “那你是——”

    阿尔斐杰洛抢在她问完前,说,“你那么冰雪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啊。”

    “我还没睡醒,头昏昏的,实在猜不出来啊。”卢奎莎樱唇微启,粉面含笑,一双淡紫色的桃花眼凝注阿尔斐杰洛,眸中有烟波在流转,看起来十分勾魂。“我还真以为你是惦念起了我的手艺,专程来讨茶水喝的呢。难道不是吗?”

    阿尔斐杰洛不接话了。表情慢慢地冷下来,笑容一分分地剥离,似乎因为卢奎莎的装傻充愣,而流露出兴致败坏的样子。

    屋里瞬时变得很安静。苏洛把胳膊放在膝盖上,仍然低着头,但是阿尔斐杰洛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的视线,就像蜷缩在晴朗白天下的星星的微光,虽然无法辨明,却难以让人忽视。

    “明明是曾经最信任的人,现在也只能把真话掩藏起来。满嘴的虚情假意,说客套话……世事的变迁真让人感慨啊。”阿尔斐杰洛轻轻笑了,笑得明朗而清雅。笑声渐止后,神情慢慢地黯淡下去,缓缓道,“不过,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看得太重要了吧,总觉得你会像我信任你那样信任我。现在觉醒,还不算太晚吧。你说对不对呢,苏洛?”

    即使听到了阿尔斐杰洛的这番真挚中暗藏着危机的倾诉,苏洛还是连一眼都没有看他,更没有回应。

    卢奎莎似乎有些焦虑,身子不安分地在座椅上来回挪了挪。但是阿尔斐杰洛只当她不存在,满眼的目光只留给苏洛一人。

    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么?他看着苏洛。这个男人对自己彻底冷漠的表现,已经让他不能再继续忍受了。心肠在一瞬间刚硬下来。终于,阿尔斐杰洛放弃了做戏,决定直抒他今夜前来的目的了。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吧。”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看着杯中荡起的微纹,阿尔斐杰洛身子往前倾一点,放低了声音。“有件本应在踏往卡塔特山脉的当初、命运被改写的第一时间,就该问清楚的事,需要你们为我解答。”盛开着紫罗兰花的眼睛,以透彻的目光凝注面前的这对男女,“你们俩,是如何把我骗去做龙术士的,我想知道这件事。”阿尔斐杰洛一字一字地说,“好好地,告诉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