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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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醒醒!”

    沉闷的踢踹声落下后,被绑缚着的俘虏的头稍稍动了动。

    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朝前看去,佛熙特用了少说十秒钟的时间,才把踢醒自己的人看清楚。那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紫色眼睛,正出奇认真地盯着自己。

    “唔——唔——”

    在视线聚焦到对方脸孔的瞬间,嘴部被金属面罩扼住的佛熙特发出了呜咽的吼声。这副有气不能出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阿尔斐杰洛被逗得大笑起来。

    “啊,不好意思。在和你对话前,得先把这玩意儿取下。”

    拢起因刚才的发笑而抖落在额前的头发,阿尔斐杰洛体贴地拆下了将佛熙特说话能力剥夺的面罩。

    顿时吸入到嘴中的空气,让嘴部被封印了很长时间的异族呛了一下。加注在他身上的治愈术开始自发地替他修补好破损的伤口。他的脸看起来虽然又脏又乱,污垢和血迹比比皆是,不过皮肤却非常完好,再也看不到任何烂开的迹象了。

    头顶的石缝里每隔一会儿就会渗下肮脏的臭水,滴落在他的身上。潮湿的石壁上,令人作呕的白色虫子缓慢地摆动着肥硕的身子在蠕动。从昏睡中逐渐恢复神志的佛熙特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深陷在这个抬头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如今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逃脱这地狱一般的囚笼。为了换取自由,哪怕要他交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但只要有这个男人的封印在,自己就不可能打破束缚住全身的桎梏逃出去。他还要利用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是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既然如此,这个稀客现在会找过来的目的,也就不难猜出了……

    阿尔斐杰洛观察佛熙特,确认他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并无大碍后,抱胸说道:

    “碰到了一件有趣的任务呢。应该是出自你服侍的那位王的恶作剧吧?他把一个镇子的居民全都转移走了。”

    阿尔斐杰洛曾在比萨见识过阿迦述是如何挽救部族的。王级别的异族施展的“惊密之扉”,似乎能传送数量广大的对象。不过现在,还无法得知刹耶采取的手段。而且比起手段,他更关心刹耶劫如此高调行动的背后目的。因此他才会在出发前单独赶到布雷西亚,向这位跟随了刹耶多年的老仆人征询答案。

    在佛熙特坚持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自己的过程中,阿尔斐杰洛粗略地将鲍勃提供的情报说了出来。

    “我很奇怪,”他说,“你们的王为何不就近选择,而是要跋山涉水地劫掠远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那样的小镇,在匈牙利当地也有不少吧。就算是为了躲避卡塔特的耳目,也不必横穿大半个欧洲,跑那么远呀?”

    据阿尔斐杰洛所知,上世纪四十年代立国的葡萄牙王国统治区域的北方边境,是一块贫穷而落后的土地。敌人之所以会舍近求远,将目标选定在那里,想必是他们认为卡塔特对那地方了解的程度有限。而且因其地域偏远,就算大肆用兵,也不会引人注目。不过这只是阿尔斐杰洛自己的初步猜测。现在,还是要听听这家伙的看法。

    “哼……居然来问我这种事。”在发出微弱呼吸的同时,佛熙特开口了。空虚的眼神由于伤势,视力明显减弱,但他混沌的双眼依然布满了恨意的怒火,直视着敌人,“我王的深谋远虑,我怎么敢随意揣测。我已经有些年没听到王的声音,看见王的面容了。你居然会问我这个早就被边缘化的人物吗?”

    即使已经连说话都非常困难了,但是他语气里包含的憎恨的气势,仍然强烈得令阿尔斐杰洛皱起了眉。

    “啧啧,还是这么一副不合作的态度啊。丧失自由的你,确实已经闭塞了很多年。但是你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啊。”

    “哈,那你就听好了。纯粹作为处决敌人的杀戮场,自然是越偏僻越不引人注意越好了。这实在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倒是你,还是赶紧想想对策吧。就凭你和其他三个龙术士,要怎样在我方雄壮的军队的践踏下活命?哈哈哈……”

    佛熙特哑声嗤笑过后,前一秒还满脸从容表情的阿尔斐杰洛,此时就像喉咙里被塞进了一块岩石,呼吸阻塞起来,还猛地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我可没有告诉过你出战的具体人数。”

    在他眼前,佛熙特的眼球霎时变成了无机质的灰色后又变回原样。

    “哼哼,有那么意外吗?”异族嘲笑道,“你也太迟钝了吧。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发现不了,我怎么担得起‘王之眼’这一职呢……”

    言外之意,卡塔特的出击行动,他早就提前知道了。

    佛熙特的眼睛,是只要他去过的地方就都会纳入他的监控范围。这一范围非常宽广,表现为半径五英里的一个圆。想要看的时候,可以随时移动并切换画面。如果不是有龙王结界的屏蔽,一旦他将窥伺的目标锁定在卡塔特,那里的全貌大概也能尽收其眼底吧。这样看来,此时应该在圣伯纳德隘口等候自己的队友的情况……

    “原来如此。”看到对方眼球一瞬间的变化,又听完他语带讽刺的解释,阿尔斐杰洛恍然大悟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后露出了笑容,“是我太过藐视你了。对于这一点,还请你谅解。”他的笑容带着残忍的意味,透着邪恶的色彩,“嗯,不得不挽回一下过去的失误了啊。”

    干燥的皮肤突然有一种裂开的感觉,在这个随处都滴着水的潮湿山洞里,显得很不可思议,就好像空气中的水分顷刻间骤减了不少。这份感觉,使佛熙特极度不安起来。但是当看见浮现在眼前的景象后,他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被抽取的水分在龙术士男子的指尖凝聚成固定的形态。阿尔斐杰洛熟练地制作出一把长度和匕首相近的冰刀,在佛熙特的眼前一划而过。

    那张可憎的英俊面容,就在顷刻间不见了。

    “啊啊啊啊!!”

    肆意横流的鲜血,溅得佛熙特满脸都是。光明被剥夺,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阿尔斐杰洛轻松地剜出了令这个男人最倚重也最自豪的眼睛,扔到地上,吧唧一声踩烂了。

    看着无法反抗的佛熙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阿尔斐杰洛又露出了之前那种邪恶的微笑,“把你抓来的时候就应该刺瞎你的眼睛,那样就能阻止你这个偷窥狂偷窥自己不该看的东西了。不过你也是太可怜啊。明明自家驻地的情况,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却无法通知你的族人来救你。”

    不仅失明、连眼珠都被人挖出的异族男子痛苦地哀嚎了一阵,渐渐变得安静了,好像彻底心死了一般无力地垂下头,两个恐怖的血洞对着地面。他再也不能用愤恨的目光瞪着自己了,阿尔斐杰洛居然因此感到了一阵空虚。不过看他悲惨的样子,阿尔斐杰洛终于觉得完全发泄出了先前由白罗加挑起的怨气。没想到折磨人也能使自己如此愉快。

    一边转动手中的冰刀,阿尔斐杰洛一边用仿佛在教导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的温柔语调,说道:

    “听说你们异族只要心脏不被挖走,脑袋不掉,就算身体被切得零零碎碎的,也能苟延残喘。而我只是砍掉了你的手指和小腿,毁去了你的双目。想来,我是一个对敌人多么宽厚的男人啊。佛熙特,你还是配合一点吧。你也该知道我马上就要出征了,没时间在这儿跟你耗着。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哦。”

    好像死尸一般的佛熙特,忽然抬起下巴,朝阿尔斐杰洛“看”了一眼。那对空洞的血窟窿是那么可怕,但是他脸上露出的一个笑容,却让阿尔斐杰洛感到迷惘。和他之前不是嘲笑就是苦笑的笑容全然不同,是凄怆的、挟着一丝释然,甚至惬意的惨笑。阿尔斐杰洛看着,不禁惊愕了半晌。这个眼球被毁、已经彻底丧失了侦测能力的家伙,为什么会流露这样的笑容呢?脑子不清楚了吗?

    心底的迷惑也仅停留了一瞬,阿尔斐杰洛重新在脸上笼起露骨的得意之色,逼近对方。比起纠结于敌人不明其意的异常之举,现在还有更急需解决的事。

    “有个你始终回避的老问题,如果愿意现在交代的话,或许我会发发慈悲?”

    一面说着,一面用冰刀抵住对方。佛熙特的下颚被尖利的冰刺顶着,被迫抬起,受力点周围的皮肤一片冰冷,被挤压出带着血迹的凹陷。现在只要阿尔斐杰洛随便用点力,就能洞穿他的头颅。

    为了不让对方有机会利用迫近的利器自杀,能够对魔力实体化的物品任意塑形的阿尔斐杰洛改变了冰刃的外观,使尖端稍稍变得圆滑了一点,然后用平稳的语调向束手待毙的敌人宣告——

    “把你方每个将军的能力,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配合……那我只能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了,你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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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的山风中,尼克勒斯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味,鼻子不自觉地轻嗅起来。那股气息正从东面向隘口靠近。没过多久,所有的人都察觉到了。就算只是乘坐机械龙在空中低调地飞过,那个男人也毫不掩饰身上释放出来的充满威势的压迫感。只可惜在场的龙术士没有一个能确切地感应到他的魔力,都是通过声音来判断的。

    阿尔斐杰洛控制坐骑稳稳地降落后,切断供应给机械龙的魔力,使那灰色的庞然大物暂且消失,在众人视线的迎接下朝他们靠近。

    “你又来晚了啊,让我们傻等了你那么久。真不愧为‘总是迟到的首席’啊!”

    当看到马西斯带着嘲讽的咆哮朝自己踱步而来的时候,阿尔斐杰洛的内心首度流露出懊悔的念头。

    马西斯是个身材中等、样貌平常的火龙族人,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那双颜色淡得出奇的、不同于他同类的怪眼睛。他是雅麦斯忠实的维护者。虽然论外形,他和雅麦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他眼神中的桀骜,却和对方如出一辙。

    阿尔斐杰洛在事先就有想过,马西斯可能会对自己不善,但是对方在他刚来的时候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还是让阿尔斐杰洛有些诧异。

    虽然沉默寡言、不喜纷争的杰诺特不足为虑,可是他的从者马西斯,却是雅麦斯的狗腿子。他不像尼克勒斯那样脱离了对方的掌控,至今依然是雅麦斯的心腹。阿尔斐杰洛必须十分小心地对待他。只希望此行,马西斯能够以大局为重,别给自己添乱。

    说起自己和这头火龙的交集,除了今天,就是十八年前的比萨之战了。那一次自己也曾不小心来迟了一会儿,不过当初是为了打造神杖,而现在……阿尔斐杰洛是不会告诉他和其他人,自己在集合前先去了一趟布雷西亚审问“席多”的。

    “你不给我们个解释吗?要是错过了时间——”

    “喂,别揪着这种小问题不放了。无不无聊啊你。”

    不是杰诺特,而是尼克勒斯制止了马西斯。他用小指掏出耳屎弹飞,看似吊儿郎当的样子,却站到了马西斯和阿尔斐杰洛的中间,好像要将后者庇护在自己身后一样。希赛勒斯不禁为弟弟的举动侧目。

    迫于挡在身前的尼克勒斯的压力,马西斯沉默了,但是依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这头海龙的主人。那种眼神,阿尔斐杰洛曾在雅麦斯的脸上看到过。可是马西斯终究只是马西斯,没有他追逐对象的那股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魄力。如果换作是雅麦斯在这里,只怕敢于跟他顶撞的尼克勒斯又要遭殃了。

    即使想到了不开心的往事,阿尔斐杰洛也没有要和那头火龙的走狗较劲的打算。明白事情轻重缓急的人们,也知道不能再傻傻地站在这里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了。

    “马上就要和未知的敌人展开新的较量了啊。”

    柏伦格走上前来,这样说道。他的话开启了战前的临时会议。阿尔斐杰洛与他带有温暖笑意的金眸对视了一会儿,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次面对的应该是一支不同以往的新势力。即使我们曾经与这支势力打过交道,现在也分不清楚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比之前在比萨交战的阿迦述阵营要狡诈凶狠得多。”

    阿尔斐杰洛意简言赅地说完后,众人在片刻的沉默中互相对视了一下,德文斯提出疑问。

    “首席大人,要如何迎敌呢?参考比萨的经验吗?”

    龙族一般不会有人对阿尔斐杰洛采用敬称,因此德文斯的话怎么着都有股暗讽的意味。马西斯听出来了,冷哼着笑了一声。不过柏伦格却不像杰诺特那样任凭从者对首席无礼。他皱眉朝德文斯摇摇头,表示对从者的不满。

    好歹柏伦格还能影响德文斯——那个一脸倨傲的海龙稍微收敛了气焰——不像杰诺特和马西斯之间,根本就是无交流。马西斯会来,完全是出于为卡塔特而战的义务。

    不过在阿尔斐杰洛看来,德文斯说得倒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自己执行过的大型任务,也就刚出道时接下的那两件拿得出手。虽然这么说,但是这一次和当年的比萨之战有着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阿迦述没有以全城的人做要挟。这也能看出阿迦述和刹耶在对待人类问题上的不同态度。

    “比萨之战是少数战胜多数的一次幸运的个例。”希赛勒斯在这微妙的氛围中开了口,“倘若敌人的数量远超我们能应付的范围……”

    “虽然这么说有点泄气,但是在敌军大举的侵犯压迫下,我们也只能撤退。”如此接口道,阿尔斐杰洛用真诚的眼神望向柏伦格,“到时候就要仰仗前辈为我们断后了。”

    “不必客气,我自当尽力。”柏伦格沉稳地应答道,与首席对视,“所以你是以营救人质作为主要目的接下这项任务的吧?还是说,你有其他的考虑?”

    他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阿尔斐杰洛放弃了隐瞒。

    “我老实跟你们讲吧,我对救援失踪的镇民并没有任何把握,只是为了在白罗加的阻挠下取得任务的掌控权,不得已的托词罢了。”

    如此大胆的论调,阿尔斐杰洛选择坦言相告也是担了风险的。如果一个团队是在互相猜忌的状态下运作,那么一切就会在还没开始前失败。

    但是不管怎样说,阿尔斐杰洛的这席话,还是太具有冲击力了。除了杰诺特,所有人听后都不免一愣,无比吃惊,休利叶尤甚。“阿尔斐杰洛,你不打算救人吗?”他连忙问道。

    “也不是说一定怎样。”首席严肃地摇摇头,“如果能找到镇民,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不过我对敌人选定的那个镇子有点在意,必须亲眼目睹了以后,具体的对策才能应运而生。在那之前,见机行事吧。”

    虽然很想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直捣敌人的老巢大干一场,但是以卡塔特目前的军事力量,是不足以撼动刹耶的势力的。直接冲到敌人的领地,无疑于找死。不过,佛熙特供出的情报的准确性仍旧存疑,也不能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妄下判断。正因为这样,阿尔斐杰洛才更要通过这一次的行动来亲自验证敌人的实力。

    掩去思绪后,阿尔斐杰洛的眼睛逐一扫过眼前的龙术士和契约从者们,心想就是这些人即将和自己远赴凶险未知的旅途。在出战的名单中,如今唯独鲍勃不在。没有龙族的从者也无法召唤机械龙代步的他,早就在阿尔斐杰洛把任务从白罗加贪婪的爪子中夺过来的那一天,就已启程前往伊比利亚半岛。他将在目标城镇等待和众人的会合。而在剩余的人中间,对那片区域最熟稔的,就只有——

    “杰诺特前辈,你对那座小镇的情况了解多少?”

    直到被当面提问,这位因其孤僻的性格而显得非常不合群的男子,才终于说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然而内容却出人意料得简短。

    “并无了解。”

    就在大家吃惊地望向那张半毁容半完好的脸庞时,杰诺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表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可是杰诺特,你不是布腊加人吗?”尽管龙术士间的大多数人并不互相熟识,不过这件事,休利叶还是听到过的。因此,他才会迷惑地嘀咕道,“据我所知,龙术士里面就你的家离那里最近了呀。”

    杰诺特深灰色的眸子一片暗淡。见这位似有心事的男子自卑地低下头默然不语,休利叶只好选择尊重他的隐私,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但是杰诺特也不想由于自身的原因造成同伴的困扰,更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任务,于是在短暂的犹疑后,表情转为坦然。

    “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迫离家,成年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给你们带路估计没问题,我能凭印象想起来。不过其他的事,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杰诺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他被灼伤的半边脸,褴褛的皮肤随着他说话时面部肌肉收缩的幅度轻微抽搐,看起来好像为什么事而有所触动。

    比萨战役后的庆功宴上,这个男人曾在宴会接近尾声时给自己敬酒,看他当时的表现,阿尔斐杰洛就隐隐觉察出,杰诺特平常那看似不带任何感情也不爱与人相处的模样,应该不是他的本来面貌,是他想要隐瞒什么而伪装的假象。年轻时真正的杰诺特,绝不是后来呈现在人们眼里的那个样子吧。

    这位历来不受龙王重用的龙术士说到最后,看了眼阿尔斐杰洛,仿佛猜到对方推荐自己的原因,因此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看到杰诺特眼里的歉意,阿尔斐杰洛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就在他由于杰诺特的无能为力而陷入思考的时候,休利叶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到指令后,我通宵赶制了一批新型测压仪。”休利叶从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仪器递给对方,然后详细地解释道,“经过改良,这些新款在测量异族的雷压时会比以往更精确,灵敏度也更强。本体形态的异族的雷压进入侦测范围后,会在仪器盘上显现出紫光。当他们由人身过渡为本体的时候,散发的光则略微偏蓝。上面的指针和数字我就不解释了。”

    阿尔斐杰洛手捧魔导器端详起来,随后休利叶又拿出了两个分给柏伦格和杰诺特。柏伦格诚心地向他道谢,杰诺特面露感激地点点头。几个人研究了一阵后,都觉得很有益处也很好用。

    趁龙术士们挨头在一起研究装置的时候,希赛勒斯来到弟弟的身边。

    “你就别再使性子了。和阿尔斐杰洛一起战斗。”

    “……”就是因为明白兄长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尼克勒斯才不接话,带着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把脑袋歪向一边,故意躲闪他的视线。

    “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看着直到现在仍死要面子的同胞弟弟,希赛勒斯语气带着责备和无奈,叹道,“机械龙的速度比我们慢。等阿尔斐杰洛再被马西斯讥讽为‘总是迟到的首席’,你大概才会心满意足吧?”

    “呃……”

    这话激得尼克勒斯马上朝马西斯看去。只见和幼年玩耍的时候总爱欺负自己的德文斯站在一起的马西斯,此刻看着自己的表情反倒比德文斯还要不怀好意。可能他是将自己视作背叛雅麦斯的叛徒而感到生气吧。对于马西斯的态度,尼克勒斯并没有理睬,只是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有鼻音的闷哼,然后转向了希赛勒斯。

    “我知道了。不过必须是达到一定标准的任务才能够让我屈尊哦!平常的小事情,就让他自行解决吧。”

    虽然面对的是兄长,不过尼克勒斯这段略带些闹情绪感觉的别扭回应,其实是对阿尔斐杰洛说的。听到兄弟间的交谈,阿尔斐杰洛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为了改善他和尼克勒斯的关系出过不少力的希赛勒斯脸上,眼神里带着感谢,心底更是升起了对于前方的任何困难都能够克服的信心。

    “别高兴得太早,你可要注意了啊。”尼克勒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醒他身为首席的主人,“我的背可没龙术士造出来的赝品那么稳当,也不是平凡小辈能待的地方。只有配得上的人有资格站或者坐哦!”

    “……”

    阿尔斐杰洛忘记了契约建立后每一次的争吵、不快,今天以前的所有隔阂,以及双方本性、种族间的差异所带来的立场上的矛盾与冲突。

    至少,在这一瞬间,阿尔斐杰洛能够心无杂念地单纯以微笑的表情与自己的从者对视了。

    出发前,众人又进行了一番讨论。在其他人发表见解的时候,唯有杰诺特始终保持缄默,但是又好几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阿尔斐杰洛发觉后,感到匪夷所思。不过考虑到杰诺特本就是个极端孤僻且不愿以真实的一面示众的人,阿尔斐杰洛便不去在意也没有问。

    终于,启程的时刻到了。隆隆风声下,天空仿佛被撕裂,迸射出蓝与红的光芒。闪耀着盛大之光出现的——是四头龙术士们非常熟悉的巨影。

    德文斯、马西斯、希赛勒斯和尼克勒斯四头巨龙的真面貌,从被撕裂的虚空中显露出来,犹如真实记载于神话之中的“幻想种”。突破人类外壳来到主人身边的海龙和火龙飞驰在空中,发出雄壮的鸣叫。

    阿尔斐杰洛要发挥出身为龙术士的自己全部的骑乘本领,最适合的地方莫过于尼克勒斯的背上。铺满了深蓝色龙鳞的宽阔背脊映入眼帘,那便是他的坐席和指挥台。在感慨和欣慰中,阿尔斐杰洛以站立的姿态登了上去,潇洒地站稳。尼克勒斯扭了扭头,鼻子里呼出粗犷的低吼。这对交换契约十九年的主从,终于第一次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并肩而战。

    以天蓝的苍穹为布幕,四头巨龙振翅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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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内的气氛空前压抑。凝滞的空气里,仿佛散发着凭吊和哀悼之意。

    “佛熙特为我族鞠躬尽瘁,吃了那么多苦,想不到晚景居然如此凄凉啊……”

    刹耶说道。他坐在主座,仰头发出哀叹。听到他的叹息,侍立在他身旁的华伦达因摇了摇头。

    “虽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着实可怜,可是他泄露机密的重罪,绝对不会原谅。”

    连性情一直都很温和的华伦达因的语气里,似乎都掺杂着挥之不去的怒气。刹耶听出来了,微微抬起左手。看到他的举动的将军,立刻温顺地低下头。

    刹耶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因愤怒而膨胀在华伦达因前额的青筋,稍稍压平了之后,把视线对着室内的另两人。

    早在1216年就和自己的族群断了联系的佛熙特,目前的生存状态是被敌人囚禁了。确认这件事是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佛熙特将自己储存的影像还原呈现给了刹耶。“王之眼”可以用取出眼球捏碎的方式,将他看到的信息传输给自己的王。坏掉的眼睛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再生,前提是恢复本体。不过以佛熙特目前的状况,暂时不具备再生的条件。他被敌人剥夺了一切行动的能力,关在与外界切断联系的山洞里。

    确定佛熙特仍然没有死去的刹耶,在信息自动传回后立即组织了会议。不过出席的将军却只有霏什、华伦达因和南。

    通过脑电波侵入部下的大脑,完全无视距离的远近,将信息送达。充分展现了自己超凡统御力的刹耶不仅召集了霏什等人出席会议,如今,远离据点的部下也已经收获最新的消息了。

    领命在外的将军们会有什么感想,刹耶不得而知,不过眼前的三人,表情都蒙着阴影。虽然对佛熙特的不幸早有预见,但被捕的佛熙特没能守节到底,而是为了活命,不惜向卡塔特的首席妥协,这是每个人都没想到的。或者该这么说,他们可能想过,但还是在怀疑中否决了,心想佛熙特再不济,也不至于真的背叛刹耶吧。所以,在确切地知道了佛熙特的背叛事实后,每个人都表现得义愤填膺,无法原谅他。

    不过,三人气愤的原因却不一定相同。比如霏什,在为秘密泄漏后的损失而深感不安。华伦达因气愤的是佛熙特的不忠会给刹耶带来忧患。不知他们有没有想起,还有一个叛徒也在这个房间里,因而有所迁怒。至于南,促使她愤愤不平的并不是跟她没有任何瓜葛的佛熙特,而是宝座上的那个人。

    “对于知道了我方机密的龙术士,一定要将其杀死。”

    霏什没有表现出内心的情感,用秉公行事的口气说道。看着他神情庄重的脸庞,刹耶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终于知道,一直使我不安的源头,原来就是那个被认命为第二任首席的男人啊。”刹耶王说,“当年给了阿迦述当头一棒的是他,如今抓走佛熙特、破坏了我铲除龙术士大计的也是他,真是战绩斐然呢。”他以一副轻松的样子笑道,“这个男人的存在对我们就好比是芒刺在喉。确实需要尽快摘除掉。”

    “既然您也这么认为,那么您为什么不将参战的责任交给我?”

    南突然放声高吼,往前跨出一步,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对于南带有质问意味的请愿,刹耶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但是他暧昧的态度非但没有平息对方的不满,南反而因为他的不表态,心中憋着的怒火更盛了。

    “沙桀、文坎普达耳他们都被您赐予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是您却始终将我束之高阁。王,难道您对我的身手有所怀疑吗?还是您根本就不信任我?!”

    南的声音就如一头猛兽发出渴望战斗的嘶吼,大胆而充满野性。霏什和华伦达因不悦地注视着列席会议的这个女人,觉得她的言行实在太不知好歹。这个从曾经的敌对阵营投奔而来的女人,在如今的场合会被允许出席,全都是因为刹耶的宽容。她竟然还——

    不过这两人对自己的偏见,南根本就不屑一顾。她傲然直视着具有决定权的那位王的双眼,金褐色的眸子里全是自负。

    “说的什么话。”刹耶一直保持着脸上的淡笑,好像她的激烈言语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没有你布下的陷阱,我们可是没法引诱龙术士上套啊。”

    “——我渴望的是鲜血。”她直言不讳地说道。

    “不愧是南,斗志比任何人都旺盛呢。”这样说着,刹耶好像觉得很满足似的暂停了一下,赤红色的眼瞳深处尽是愉悦,看着南迷惑地皱起眉头的表情,隔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不过,也不是只有双手沾染了敌人的鲜血才能体现一个人的忠诚。而且,造出如此庞大的幻象的你已经很辛苦了。比起战斗,还有更简单更轻快的事需要你处理。”

    刹耶不慌不忙地说完,视线忽然瞟向了角落。

    在这个会议室,还有一个男子,与阴影为伴,站在房间的角落。他叫宾,是霏什将军为刹耶王精挑细选出来的佛熙特的继任者。即使眼部的改造手术早已经完成,宾至今仍没有得到任何实际的侦测能力。会出现这一现象,皆因现任的“眼”依然健在。

    对于王话里有话的指示,南非常讶异。倒是霏什和华伦达因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冷笑。笑中带着讽刺和怜悯。

    彻底洞悉到王如此指派的用意后,南愤怒地紧咬着嘴唇,盯着脚下的地板。可是她再不甘,最终也没有违抗王的意志,毅然地接下了任务。

    “我即刻动身去布雷西亚,将叛徒处置。”她用异常刚毅果决的态度表示。

    如此骄傲的自信心,和这个女人很相衬。其实刹耶并不讨厌南与生俱来的自负和高傲。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极其优秀的战士,具有和这股高傲相匹配的力量。

    “嗯。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刹耶用观望风景的眼神,注视着一脸坚忍的女将军离去,然后站起身来。华伦达因和霏什随着他的移动,亦步亦趋在他身后。

    王看着虚空。明明只是个没有任何称道之处的阴暗房间,但是在那双升起愉悦笑意的赤色眸子深处倒映着的,却好像是遥远的狩猎场的全景。

    现在,那里还很沉寂,不过很快就会热闹起来吧,并堆满敌人的尸首,饮尽他们的鲜血。

    “落入虎口的小羊羔们,究竟会为我献上怎样的舞蹈呢,就让我静静欣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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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被投影了小镇全貌的河面上,阿尔斐杰洛抬起眼帘。

    夜幕早已降临。藏身于杂树林河边的阿尔斐杰洛的周围,没有一点自然光。现在,整片欧洲大陆都已经完全陷入了星光朦胧的夜晚。对于带领同伴奔赴到战场的他来说,不可避免的战斗时间越来越临近了。

    小河在不宽不窄的河床间涓涓细流,上面浮现着作为目标的可疑小镇。四通八达的街道和林立的建筑物等零件构建成缩小版的小镇整体。站在河岸边的阿尔斐杰洛反复地观察通过魔法的手段投影在河上的画面,不漏过任何细节。

    远方丘陵之中的那座镇子看似近在咫尺,其实是超视距远望魔术带来的错觉。阿尔斐杰洛选择潜伏的杂树林,和目标间还是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的。不过也就是龙族全速飞行最多一分钟就能到达的距离而已。

    为了不打草惊蛇,四人四龙的小队选择在镇外八英里左右的一个树林降落。所有的巨龙都恢复人形,以便之后的潜入。

    而在进入目标小镇前,首先必须确定周围是否确有敌人埋下的伏兵。完成这个任务依靠的是远望魔法和休利叶分发给大家的测压仪。

    互相碰擦的树叶在耳旁飒飒作响。带着如杀意般寒气的凛冽夜风让人感到不安。这种不明来由的紧迫带来的恐惧感,只要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就能敏锐地体察出来。

    然而,侦测到的情况,却和感觉完全相反。

    眼睛所看到的,是检阅了许多遍的场景。无论怎么查看,都没有任何人类或者达斯机械兽人族在这一带活动。

    受到异族的指引赶赴而来,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阒然的寂静。夜是如此安宁,只有风的低吟在耳边回荡,以及触及肌肤的死一般沉寂的空气,没有任何不寻常的气息,阿尔斐杰洛不禁为此感到满心困惑。他时不时用质询的眼神看着守在一旁的密探鲍勃。鲍勃被他冰冷的眼神震慑住,吓得不敢出声。

    就在离阿尔斐杰洛不远的树下,从者尼克勒斯正在和小飞虫作搏斗,恨不得立刻变回龙形,把这些惹人厌的小东西一口喷死。

    “我说你啊,把放哨的地点选在这个鬼地方,就是为了和我作对的吗?”因为皮肤的瘙痒,尼克勒斯一边手脚并用地驱赶叮咬自己的蚊虫,一边头冒青筋地嚷道,“到底查到什么眉目没有啊?我快被咬死了!”

    “别吵。”

    尽管摆出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尼克勒斯的抱怨却在无形中加重了阿尔斐杰洛内心的烦躁。他一会儿操纵远视术切换画面低头仔细地查看,一会儿又漠然地抬头注视着远方夜幕下的真实场景。空无一人的孤镇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却又哪里都值得怀疑。因为在画面里,竟然真的连一个人都没有。无论是应该得到援助的镇民,还是必须诛除的敌人,都看不到。

    自己这一边毫无进展,就只好寄希望于其他人能有所收获了。阿尔斐杰洛看了眼宁愿和虫子斗争、也想不到要用他身为龙族的非凡视力为自己分忧的那个从者,叹了一口气。虽然他终于在前不久征服了这头倔强得不肯让自己骑乘的海龙,满足感仍未完全退去,但是现在,阿尔斐杰洛却被煎熬着心肺的焦灼感控制住了。

    就在他监视小镇的时候,负责对环绕在小镇周边的丘陵与树林进行勘察的柏伦格和休利叶,也在别处努力着。

    二人各占据着一颗高大的栎树,站在便于瞭望的置高处。

    “柏伦格你看,那些山啊树啊什么的,是不是特别容易藏匿伏兵。”休利叶指着下面。

    延绵不断的低矮山丘铺满了绿色的植被,犹如一幅画摊开在眼下,环绕在小镇周围。如果能悄悄地把军队带到那里面去,确实是用来设伏的最佳场所。

    “你说得没错,这里的地形确实很适合隐蔽。但是……”柏伦格严肃地盯着毫无反应的仪器盘,“没有一点发光的迹象啊……说明附近毫无异族的踪迹吧?”

    在他手里握着的是休利叶在旧款测压仪的基础上加工过的新款,侦查的范围从原有的五英里经过提升,几乎翻了个倍,完全能够将这整片区域涵盖在里面。可如果没有目标,再精密的仪器也会失去它的价值。

    “即使用远望的魔法也没看到任何一个人类、或者形似人类的影子。真是服了。”

    柏伦格边确认着测压仪的反应,边眺望远方,用无所谓的口气说着。在另一课树上的休利叶却是一张好像快要哭出来的脸。

    “啊啊,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准备得那么充分……”

    如今的现状,让这位发明家有股小小的挫折感。虽然没有大规模的异族出没会更好办,可是这样的话,好像白熬夜了。而且如果不知道敌人的具体方位,就无法将任务继续下去。难道敌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他们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

    “那个……希赛勒斯,你那边呢?”

    “很遗憾,没发现任何情况。”

    面对主人哀怨而苦涩的疑问,希赛勒斯神情严峻地回答。休利叶毫无办法,伸手拉起发带在脑门上弹了一下。

    “恐怕有那种想法的,也不止我们吧。”柏伦格指出,“异族最狡猾了。也不会真蠢到躲在容易被人识破的地方。”

    “所以你认为,异族的伏兵其实在镇子里,不在外面?”休利叶看到对方默默点了点头,只好无奈地叹道,“那就要看阿尔斐杰洛的了。”

    用来侦查敌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小时,马西斯和德文斯的耐心正在逐渐丧失。尤其是前者。以一副威严庄重的表情坐在石头上的马西斯早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如今却只能干等在黑漆漆的树林子里,就像一颗哑火的炸弹。就在他身边,德文斯无事可做到已经开始整理起分叉的头发的地步了。马西斯看了看他,心中的急躁越积越多,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不久之后,有几个熟悉的气味触动了这两位龙族的嗅觉。

    阿尔斐杰洛和尼克勒斯跳跃着从树影中出现,鲍勃跟在后面小跑,竭力追上二人的脚步。看到他们,马西斯、德文斯立即站了起来,柏伦格和休利叶也从树上跳下。

    “怎么样?”

    休利叶面有愁色地看着首席。阿尔斐杰洛苦涩地摇了摇头之后,众人皆陷入沉默。

    “我有个感觉,不一定正确。”为了打破现场的死寂,柏伦格开口道。

    “是什么啊?”

    面对德文斯有点不耐烦的询问,柏伦格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心里的想法确定后,公布道:

    “总之,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是这地方总给我一种不协调感。怎么形容呢,就好像进错了房间一样。我以为这是我自己的屋子,其实却是我误入了很像我的房间的一个……别的地方。”

    柏伦格的感想,使红发的首席微微张开嘴,陷入思考中。

    实际上,他也有怀疑过他们是不是踏进了某种幻境。龙术士中间就不乏有精通幻术的高手,说不定敌人之中也会有熟稔掌握这方面技巧的家伙。可是要欺骗龙术士,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毫无疑问,他们所在的地方确确实实是属于真实的世界。硬要说的话,也就是有点怪异罢了。

    阿尔斐杰洛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总觉得,掠过肌肤的夜风好像饱含着杀意,但是周围的环境实在太过于平静了。这股只可意会的奇妙感觉始终困扰着他。他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再度沉默下来的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马西斯郁闷的心情,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你们的魔法到底行不行啊,费了半天的劲儿,连个屁都没查到。”火龙哼了一声,蔑视着龙术士们,尤其是作为四人代表者的那个红发男子,“要我说,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到镇上看看。”

    “我确实是没发现任何异常。可是你锐利的龙眼又看到了什么呢?”阿尔斐杰洛露出夸张的、讥嘲的微笑回答着。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瞧见,才更要深入虎穴。”马西斯先是咽了口唾沫,而后摆出双臂抱胸的姿态,凉凉地斜视他,“真正有胆识的人,不会躲避任何一场战斗。”

    那双奇特的、微红中泛白的尖瞳,正默默地诉说着对眼前这个人类的鄙视。那种否认的眼神,阿尔斐杰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是没等他说话,就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个,马西斯大人,您的主人杰诺特大人到哪儿去了?”

    也许是希望杰诺特能够管束一下自己的从者,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吧,鲍勃勇敢地打断了火龙和首席的争执。直到他提出这个问题后,大家才发现,杰诺特竟然不在周围,好像不知去向很久了的样子。

    就在每个人都默认杰诺特遇到了危险而紧张起来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及时稳住了局面。

    “别慌。杰诺特前辈正往这边赶。”

    仅靠从远处传来的魔力的气息,阿尔斐杰洛就准确地判断出杰诺特过来的方向,朝那看去。

    黑夜中,一张经受了重度烧伤、令人深感可怕的糟脸出现了。杰诺特来到众人眼前,接下数道疑惑的视线。

    “我去了趟布腊加。”他说。

    “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阿尔斐杰洛跳过了询问原因的步骤,直接这么问道。杰诺特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说了一件听起来貌似和对方的问题毫不相关的事情。

    他在迟疑三秒后,终于肯定地抛出具有颠覆性的观点。

    “我认为——那座所谓的镇民被掳走的小镇,并不存在。”

    就在这出人意料的发言响起之后,几乎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凌乱了。阿尔斐杰洛紫色的瞳孔里闪出一丝忧郁的阴霾,紧迫地追问着令众人大惊失色的男子。

    “您何出此言?前辈。”

    “我也是刚刚才确定的。”

    这一刻,再也不去避讳自己毁容事实的男人,任由丑陋的脸庞袒露在皎洁的月光下以及所有人的视线里,用坚定的眼神环视着他们。

    “我去布腊加,是为了寻找少时离家的感觉。当年离开时,差不多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于是我沿许久前走过的路再走一次。但……”

    在屏住呼吸的众人凝重的注视下,杰诺特眯起眼睛远眺了一下孤镇的方向,等到再度回过头来的时候,清澈的左眼和浑浊的右眼里,充满了深深压抑着的愤怒和痛苦。

    “——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过那样的一座小镇。可以确定了。这一切,全都是敌人玩弄我们所作的把戏!”

    处于惊愕状态下的人们,目光一致地对丘陵上的小镇眺望过去。足以使常人失去目标的距离,根本不能对龙族的视力造成影响。不过,龙术士的视觉即使经过魔力的强化,要看清至少八英里以外的物体还是有点吃力的。因此他们边讨论,边往阿尔斐杰洛选择的那条河飞奔而去。

    漂浮于河面的景象,显示出屹立在地面之上的建筑群,没有一间民房有光亮。如今已是深夜,而且据说全镇的人都已经不知所踪,所以即使看上去没有光会很怪,但也是说得过去的。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小镇,莫非真的是迷惑敌人的一个幻觉?这怎么可能?

    围在岸边的人都紧锁眉头,注视着河中的影子,认识到事情的蹊跷。

    “所以杰诺特,按照你所说的,这东西是假的咯?完全就是个敌人造出来的假货?”

    休利叶提出的问题同样也让阿尔斐杰洛困惑不已。具有能制造假象的能力的将军——这样的事,他并没有从佛熙特口中获知。难道说……

    就在他思绪飘摇之际,从身边传来了杰诺特的回应声。

    “这个问题,不在我能解答的范围。最有发言权的当属曾经亲自对那地方进行过勘察的人吧。”

    “啊……”感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过来,鲍勃不得不站出来解释,“我确实进去看过。特别是镇中心广场周围的民宅,我都搜查了一遍。有的民宅里,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面包,点着快要燃尽的蜡烛。所有的陈设都在,唯一缺少的‘部件’就是‘人’……实话实说,怎么看都不像假的啊!除非我的眼睛出毛病了……”

    这个欺软怕硬的密探,吞吞吐吐的声音里透着恐惧。虽然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但他除了将和他一起搜查的甘迪、科雷斯波、昆汀做过的事全都归功于自己外,其余陈述的部分还是基本属实的。

    听完鲍勃的讲述,阿尔斐杰洛看向杰诺特。即使只看到他的侧脸,也可以看出他异常坚决的表情上,透着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的态度。

    “也许不是你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敌人以假乱真的本领太厉害了吧……”

    阿尔斐杰洛的语气仍存有犹疑,说明他还不能在杰诺特和鲍勃二者迥然不同的说法中作出最终的判断。

    “幻术再厉害,伪物和真物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不过,若要区分的话,也必须得身临其境才行。”

    听到柏伦格的话,休利叶理解地点点头。

    “换而言之,是要把对手引到他们指定的决战场吧。“

    希赛勒斯怀着征询的神情看着主人。“这么说,所谓的下落不明的镇民,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应该是这样吧……”休利叶用谨慎的语气小声嘀咕道。总之,在这事仍未获得证实前,回答的时候难免会缺少底气。“不管怎么说,为了请我们过来,敌人还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以虚幻之物对我们进行引诱的敌人,就好像在说,‘有意见的话就来这里’一样。”

    希赛勒斯的这句补充,让尼克勒斯皱起眉头。

    “这算什么,当卡塔特没人了吗?竟然如此藐视我们。”

    在这件事上,马西斯和他的态度倒是达成了一致。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简直就是对龙族赤|裸裸的挑衅!”

    想到敌人偷鸡摸狗的举动,马西斯就控制不住咆哮。在他的身边,德文斯神情严肃地把手握起拳头放在胸前。

    “说起挑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泽洛斯之死……难道你们已经忘记了吗?”德文斯的嗓音充满了怨恨。想起失去友人的悲哀,这位有着孔雀蓝长发的海龙清澄碧蓝的双眸里,有愤怒的光芒在闪烁。“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族人了……”

    悲痛的声音静默了下来。希赛勒斯轻轻地把手搭在德文斯微颤的肩上,对他庄严地点了点头。“泽洛斯他不会白死的。”

    德文斯的悲伤感染到了尼克勒斯,使他不禁恻然。互相间存有芥蒂的几位龙族,抛开了过去的恩怨,互相对视着,胸腔里都有激荡的情绪在流淌。受到敌人如此的挑衅,没有一个人会按捺得住。这群因失去的痛苦而斗志高扬的龙族,已决定要追逐敌人的身影到天涯海角,直到他们血债血偿为止。

    尽管龙族从者这一方都表现出了为泽洛斯报仇的决心,然而就这么冒然地冲到敌人特意准备好的决战场之中,就等于是把自己送给敌人支配。哪怕是头脑再简单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愚行。

    “怎么说呢,”看着急切地想要展开行动的从者们,休利叶苦恼地发出了带着制止意味的感叹,“明知是陷阱,却还要往里面踏进去吗?这实在是……”

    “不然要怎样?”马西斯不屑道,“在这里傻等,然后灰溜溜地返回,向族长报告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吗?就因为一点点的障碍而不敢前进?”

    休利叶无奈地闭上了嘴。就在他语塞的节骨眼上,出人意料地,响起了杰诺特调解的声音。

    “让首席决定吧。”

    他用特别低沉的语调清晰地说道,并与从者对视。马西斯看了看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视线瞥到一边去了。

    听到杰诺特的呼唤,阿尔斐杰洛清了清嗓子。

    “柏伦格前辈,您的‘魔棱镜’制约敌人的上限是——?”

    虽然绝大多数的控法者都很避讳将自身魔法的原理、作用、优点或局限性透露给旁人,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柏伦格也不打算再进行遮掩了。

    “在比萨之战对上的那支部队,差不多就是我的极限了。超过那个数字,就会变得很勉强。”

    “这么说的话,是五百人吗……”

    当初,在德文斯、尼克勒斯和众多阿尔斐杰洛创造出来的机械龙的帮助下,柏伦格成功牵制住了阿迦述的亲卫队并给予其重创。但是亲卫队中的异族,最高的阶级也只是“先锋”。而这一次带队的,至少也是“将军”等级吧。

    这么看来,阿尔斐杰洛在战前逼迫佛熙特说出刹耶王手下每个将军的能力,就很有必要了。虽然佛熙特刻意隐瞒了一部分,但是在敌营的将军中,确实存在着某个极擅隐蔽、还能让同伴共享其隐蔽能力的家伙……

    敌人的伏兵一定就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对于自己那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超乎常理般精准的直觉,阿尔斐杰洛从不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现在,超强的直觉再次向他提出了类似于谏言一般的警告。

    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休利叶、柏伦格监控的区域,都没有发现任何敌影。这多少让人感到灰心丧气,但是却恰恰证明了,佛熙特在自己的威逼下透露的信息是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的。连鬼影都不见一个的伏兵,一定是被敌人用某个手法藏起来了。

    反观自己这一方,虽然人数偏少,但是好歹有四名龙术士和四个契约龙压轴,以及阿尔斐杰洛随时都可召唤的机械龙大军作为前锋,不但如此,从佛熙特口中套出的情报更是秘密的王牌,局势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观。

    “敌军的数量如果维持在千人以下,就可与之一战。超出太多则必须撤退,另想他策。无论哪种情况,各位都要听从我的指挥。没问题的话就向小镇前进!”

    首席的眼睛环视各方,目光所到之处,大家都默默地点头答应。以往总是和阿尔斐杰洛唱反调的马西斯,这次也只是眼神严厉地对他一瞥。尽管心中还有不服,但是也没有公然表达反对。

    “行吧。”

    如果是连代表了龙族立场的希赛勒斯都欣然允诺的话,那么龙术士们就更不会提出异议了。

    “首席大人,那我呢?”

    阿尔斐杰洛斜着眼睛朝发出轻微咕哝声的鲍勃看了一眼。

    “你就留下来好了。好好躲起来,不要让敌人发现。至于其他人,全速飞往目标,在广场集中。切忌不要落单,更不可擅自行动!”

    “那么就由我第一个开路吧!”尼克勒斯用高亢的吼声回应他的主人。

    蕴含在体内的龙之力挣脱束缚,撑开外在的躯壳,在耀眼的闪光中化为智慧和力量的结晶降临。跳跃到龙背上的人们,乘着四头疾驰的巨龙,向裹着神秘面纱的远方决斗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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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地,佛熙特从充满悔恨的噩梦中醒来。

    吵醒他的是铠甲敲打石头的响声。全身裹着闪亮的银铠的女人,正缓缓向被吊在山洞尽头的那个肢体残缺的物体走近。她翠绿色的长发非常柔顺,金褐色的眼眸傲慢无比,身上散发的雷压气息,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根根长鞭猛烈地拍打皮肤。佛熙特尽管看不见她的容貌,却依然能透过那股暴烈的气息识别出对方的身份。

    那不是别人,正是包括原库拉蒂德王的旧部、如今济伽王所拥有的势力,甚至己方的阵营都厌恶唾弃的对象——这个当卡塔特的首席逼问自己说出将军们的能力时,他下意识排除在外的叛徒……

    “……啊,是你……”

    在对方为他摘下脸上的面罩时,衰弱的佛熙特发出了轻微痛苦的呻|吟。即使早就没有了怒骂的力气,但是他的语气仍然充满了憎恶。

    “……”

    受刹耶王之命,连夜从匈牙利赶到布雷西亚寻找窝藏着叛徒的洞穴的女将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饱受摧残的所谓的同伴。

    能找到这儿,是她接收到刹耶传给她的信息,那些都是佛熙特的眼球被破坏后送回基地的情景。因此,即使有防魔结界在洞口忠实地工作,南也没有受到任何迷惑。防魔结界是为了遮掩掉现场真实的模样,迷糊外人的眼睛,其本身就和消除声音的隔音结界一样,并不具备任何防御力。南身为一个将军,突破这两道脆弱的结界,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

    唯一超出她意料的,是她原本早已经做好了要和敌人战斗的准备,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关押着对敌人而言非常重要的告密者的死寂山洞,竟然没有一个看守者。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相当顺利地就进来了。

    仿佛被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一般,南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个悲惨的身影。只要将作为叛徒的昔日“王之眼”处决掉,自己就能获得刹耶王全部的信任了吧?

    南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根本不用听她说,佛熙特也很清楚。或者说,这就是他期盼的结局。只是其中的过程,稍稍出乎了他的预料。

    “……没想到啊……王竟然让你这个叛徒,来为我送行吗……”佛熙特吐字艰难地向站在身前、也许下一秒就会结束自己生命的刽子手发问,然后又莫名地笑了起来,“……哈哈,这真是太讽刺了……”

    不知是不想搭理对方,还是根本就不屑于为自己辩解,南依然守着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

    在她视野里的那个浑身血肉模糊的男子,忽然说到一半,停止了控诉。

    他清晰地回想起来,在夙敌的淫威和欺压之下,出卖自身的灵魂及尊严,用来换取一个卑微的、能够活命的机会——这样的自己,不也和南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吗?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取笑对方?

    两行清泪从沾满血污的脸颊划过,佛熙特有些茫然若失,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尽管失去了眼球,但是泪腺仍然在运作,在悲恸的情感支配下释放出了眼泪。

    不过,即使结局充满了屈辱,注定会受到万人唾骂,如今的佛熙特也能够问心无愧了。他用最后的尊严进行了赎罪,避免自己一错再错下去。

    为了防止佛熙特利用“神眼”的能力向同伴求救,阿尔斐杰洛戳瞎了他的双眼。这正中佛熙特下怀。果不其然,引来了处刑者。

    或许在得到他传回去的信息后,王的心情一定是既愤怒又失望吧。但是这一刻,佛熙特释怀了。他放弃辩解,也不再与那个离经叛道的女人沟通。痛苦不堪的身子突然间变得无比轻盈,内心也变得轻松起来,好像知道自己就快要获得解脱一样,好像是在庆祝即将和六年的囚徒生涯告别一样。在这样的心境下,他甚至笑了。

    满脸的血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无比诡异。南盯着他,对于他又笑又哭的丑态,根本就豪不关心。她思考的是,控制着佛熙特的封印魔法和禁锢的咒语应该如何破除。

    打量了一阵,南确定了,显然敌人布下的魔法,是只有当囚犯反抗的时候才会发挥功用。也就是说,这些封印的法术或咒语,只是为了要限制被束缚者的行动,并不能阻止外部的打击。对外人而言,它们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南要做的,也不是解开封印,而是杀死他,那就没什么困难的了。只需用蛮力强行破坏掉就可以了。

    “啊……你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对于佛熙特焦急的呼唤,南依旧置若罔闻。

    以山洞的高度,假如变回本体,整个山洞恐怕都会崩塌。南眯起眼睛,看了看插在佛熙特双腿、几乎要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的柱状物,像是觉得这方法太麻烦似的微微摇了摇头,不过下一刻,她的眼神就凝聚起凶烈的杀气。

    令人烦躁的沉默终于结束了。听到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佛熙特的脑袋动了动。南似乎忽然前进了几步,与他拉近了距离。

    “……给我一个痛快吧。”佛熙特的声音由于欢喜而颤抖。他忘我地低吟着,“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

    这句祈求的话语未能说完,就永远地终止了。南徒手捏爆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