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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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镇。

    展示在三人的视野中的那座小镇,确实可以用这词来形容其存在。

    几个世纪前曾由穆斯林统治的伊比利亚半岛,现已由基督教诸国逐渐收复失地。卡斯蒂利亚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交界处、布腊加城东北三十英里的这个地方,四周被绵延的丘陵所包围的一座无人烟的孤镇,其诡异的状况,早在半个月前就引起了卡塔特的注意。

    关于这块土地的记录,除了罗马人的统治以及摩尔人的迁徙以外,几乎一无所有。连这种荒芜且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会被列为调查对象,则要从镇中的居民一夜间全体失踪说起。

    “除了零星的原住民以外,这种落后而荒凉的鬼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吗?”如此嘟囔着的,是个身披黑色斗篷、右眉骨有一条伤疤的中年男子。在小镇南侧的山上透过稀稀疏疏的树木向镇中眺望的他,看似是在对着空气发牢骚,其实他滔滔不绝的对象是站在背后的另一个男子。“连正式的名称都没有的这座小镇,其发展在数百年间可谓是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实际上算是被抛弃了吧。你怎么看呢,科雷斯波?”

    于是,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离开了他倚靠着的大树,用略带悠闲的声音回答自己的同伴,“对于这地方的历史,我没有兴趣。比起那种事情,调查此镇人口失踪的原因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啊,鲍勃。”

    伤疤男子鲍勃侧目看了一眼逐渐向自己走来的科雷斯波,用包含了怀疑的声音反问,“依我看,这种规模的小镇,能容纳的居民数大概在五六百上下吧?能让那么多的居民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眨眼间没了踪迹,除了那些家伙能够做到,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当心底的疑惑被同伴点明的时候,科雷斯波把视线从鲍勃的脸上挪开,带着一丝敬畏向远方望去。“哎呀呀,那还真是不好办了啊……”

    “唔,那个……科雷斯波,你也这么认为吗?”

    从上方传来略显颤抖的声音。在此处监视小镇的除了鲍勃和科雷斯波,还有另一个满头黄发的雀斑男子。他从距二人大约五米远的树上跳下,迈着哆嗦的碎步向同伴们快速靠拢。

    对于看起来好像非常害怕的密探甘迪,鲍勃一边摇头一边吐出了混杂着怒气的叹息,对这个胆小的同伴非常鄙夷。

    “如果能让人忌惮到这种程度的话,看来集体出动算是走对了棋。”鲍勃先是面露讽刺地对甘迪进行挖苦,然后用笃定的语调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口,“实在太明显了。居民的集体失踪和那群恶魔脱不了干系。”

    “不过,一次性失踪几百个人的案例,实属罕见啊。即使是在敌我交锋最激烈的时刻,也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科雷斯波煞有介事地嘀咕过后,流露出不屑之色的鲍勃继续保持嘲讽的口吻。

    “哼,所以我才不得已跟你们一起来呀。最近这段日子可是不怎么太平呢。就连强大的许普斯大人半年前都差点在阴沟里翻船,被异族干掉。和你们在一起行动也是迫不得已啊。”

    尽管只是个无名的小镇,但是作为粮食的一整个镇子的居民却在刹那间失去踪迹,侵略的异族就绝不会是小数目。正因如此,比起集体出动更喜欢独来独往的密探,这一次选择了结伴出马,对这座坐落在布蜡加城东北的空镇进行实地考察。

    “确定是失踪而不是被吃掉吗?那些无端消失的居民……”眼神避开强势的鲍勃,甘迪胆怯地咽了咽口水,对着科雷斯波,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没发现任何厮杀的痕迹,整个小镇都非常整洁。由此看来,应该是被敌人劫掠到驻地去了。看样子那群恶魔还有把猎物储存起来慢慢享用的习惯呢……”科雷斯波流畅地回答完毕后,又把目光转向了远方空旷无人的孤镇。

    在持续对小镇观察了五天后,密探们发现,镇中并没有可疑的血迹,没有建筑物毁坏,没有任何被屠杀得鸡犬不留的迹象,凭空不见的人们简直就好像是在睡梦中遭到了成批的绑架似的。因此,在居民被活捉劫走和被吞噬殆尽之间,科雷斯波才会倾向于前者。

    “总而言之,不管消失的镇民去了哪里,这也算是令人惊奇的大案子一件了。像这种程度的任务居然会落在我们几个手里,真不知道该算倒霉还是幸运啊。”

    科雷斯波用开玩笑的口吻叹息过后,甘迪说道,“既然现场已经确认完毕了,那我们应该要尽快将这消息呈上去吧?”

    “哎呀,还真是令人意外的话呢。”鲍勃的目光逐渐变得贪婪起来,露出了似乎是嘲弄的笑容,以混杂着不屑和威胁的声调对着甘迪说,“这种任务绝不是一个龙术士就能解决的。要是我们一起上报,在出任务的名单里可都要占一个名额了。有人如果害怕的话,现在退出也不算太迟哦。”

    对于鲍勃挑衅的言词,甘迪非但没有辩解,反而惭愧地把头低下去一些。倒是科雷斯波在沉默了几许之后开了口。

    “要甩下还在镇子里勘察的昆汀吗?”科雷斯波用毫无紧张感的语调咕哝着,把头转向鲍勃,“不等他回来就走,似乎不合适吧。”

    “对于前方的情况已经掌握得非常清楚了。再傻等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鲍勃的语气很急躁,“我可没空去管某些做事拖拖拉拉的家伙。”

    “了解了。”科雷斯波露出诚服的眼神,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已经做好独自将消息传递回去的打算了吧。”

    对于用陈述句的口吻如此反问自己的男子,鲍勃严厉地吐出了毫不掩饰鄙夷之情的怒喝。“科雷斯波,你说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但是被叱责的那方,脸上的表情并不为其所动,依然用平淡的口味应对着。

    “说实话,我没有介入其中的打算。这项任务的危险性不言而喻。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在密探之间,分享侦测到手的情报,或谦让给其他的同伴,甚至掠夺他人果实的情况都常有发生。既然有不愿意冒险的密探将手握的资料透露给他人,那么自然也存在着为了争功而从同伴的手里抢夺资源的家伙。这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似乎这一次,科雷斯波和甘迪由于对全镇的居民集体失踪的事件感到恐惧,采取了前一种作法。也正因为科雷斯波和甘迪一样流露出退却的意思来,鲍勃对他的态度也就更轻蔑和傲慢了。

    “既然如此,回禀的工作就交给我好了。等昆汀来了以后,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科雷斯波尽管笑而不答,但是深红色的瞳孔里却压抑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情感。

    为了不使那两人的谈话演变为斗嘴,甘迪小声地插了一句,“我记得西南的布腊加城,似乎是杰诺特大人的故乡?”

    “无所谓。”好像是觉得甘迪的想法非常幼稚似的,鲍勃含糊地冷哼了一声说道,“指派哪位龙术士要看龙王大人的意思。又不是谁的家离得近就让谁过来处理。而且对我来说,我能和任何一位龙术士大人愉快地合作。不管派谁,我都没有异议。”

    似乎是认为没必要再和这两个家伙啰嗦了,鲍勃说完之后便转身而去。

    你在乎的也就是功劳罢了。对着鲍勃逐渐变小的后背,科雷斯波心想。这时,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跌跌撞撞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终于走了啊……”是甘迪的叹息声。

    看着这名同伴的脸上带着的疲惫和轻松共存的表情,科雷斯波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微微耸了耸肩。

    “和这样的家伙共事,也是一种负担吧?”

    “是啊……”甘迪点点头,一边擦拭额头滚落的汗,一边轻声回答,“鲍勃那个人最见不得被别人领先。眼看我们有跟他抢功劳的嫌疑,当然不爽了。”

    “也是呢。”科雷斯波也点了点头,“不过,甘迪,以后你再也不用面对那种讨厌的家伙了哦。”

    一股不协调感,随着这句话落下后,陡然游走过甘迪的后背。

    同时,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渗入了他的耳朵,使他不禁歪头看去。

    “嗯?你为什么这样说……?”

    甘迪纳闷地看向了身边笑而不语的男子。虽然很想大声地询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样的想法,却被对方突然变冷的眼神制止了。

    科雷斯波的表情里多了一丝阴暗的色彩,嘴角像是具有惊人的口裂的野兽似的歪曲起来。

    “等等!科雷斯波,你——”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这样的越来越响,淹没了甘迪惊恐的叫声。而且还是从科雷斯波的背脊骨发出来的。

    全身的神经都在告诉甘迪,留在这个男人的周围很危险。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甘迪边吼,边往后大跳一步。对于他惊惶的质问,至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同伴的男人,一边往他的位置踏出一步,一边用消除了感情的声音怡然地回答。

    “——我是‘甘迪’哦。”

    说话者的嘴巴就像被拉扯的绳子,一直裂到耳根。拥有这样的嘴型的男人,已经算是半变异的状态了。

    积攒了多年密探经验的甘迪,在一瞬间就把对眼前的男子的认知从同伴切换到敌人,同时迅速将身体的重心调整为便于奔跑的姿态。甘迪已经想好了在逃跑的时候召唤机械兽、以此节约时间与对方抗衡的策略。

    已经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了。科雷斯波暗红色的瞳孔因杀意的暴增而变得血红一片。接受到敌人准备攻击的危险信号,甘迪撒腿就跑。

    但是一阵突然大作的狂风卷起了四周的落叶和沙土,将奔跑中的甘迪围在了中间。为了保护眼睛,他不得不抬手遮挡,跑步的速度也放慢了。

    等风浪退去、睁开眯起的眼睛瞧清楚周围的景象后,侵占了甘迪整个视野的,是滴着唾液的一张大嘴。

    变形者的嘴部边缘伸出了蚯蚓一样令人作呕的触须,一面蠢动一面延展,在迅速张开形成了锋利的网状刀刃群之后,对着木讷的猎物一口切下。

    雀斑男子的头颅遭受到一股力的冲击,在顷刻间就失去了一大半。

    呲呲呲,清脆刺耳的撕裂过去后,一切就在那一瞬间终结了。

    轻松刺穿甘迪头盖骨的触须,伴随着飞溅的脑浆、碎肉和血液收缩回去,随后又好像鞭尸一样再次展开了破坏。

    喀嚓喀嚓,令人心悸的响声在山间持续不断地回旋。

    在红色血沫的背景下,如同被无形的线操纵着身体的木偶一般的尸骸,正活蹦乱跳地在半空中旋转着摇摆四肢,配合科雷斯波利爪穿刺的节拍,一边抽筋一边跳着死亡的舞蹈。

    看似是在对早已经断了气的密探追加攻击的异族,实则正陶醉地趴在散乱着肉糜的血泊之中,疯狂地进食。

    组成尸体的肉块在一点点减少,猎食者脸上的旧皮也在一寸寸褪去,由重新长出的皮肤构成崭新的轮廓。

    几分钟后,外貌彻底改变的“科雷斯波”站在一半血肉一半白骨的亡骸前,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仅自己的外形变成了“甘迪”,就连周围的空气都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一个长着屁股下巴的男子在“甘迪”的面前逐渐靠近。在他的身上同样穿着和其余的密探完全无差别的黑斗篷。

    “啊啊啊!”男人一出现就捂着脸尖叫起来,“科雷斯波,你居然对甘迪下了毒手?!”

    “别演了,昆汀。这儿就你跟我两个。”站在残缺的遗体前的异族男子,揶揄的口吻和来者紧张的态度形成鲜明对照。“还有哦,从这一刻起,你得叫我甘迪啦。”

    听了这话,被称作昆汀的男人惊恐的神情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缓和的脸颊浮现出了阴险的笑意。

    “嘿嘿,科雷斯波也好甘迪也好,都无所谓。”昆汀慢慢走近亡者的遗体,带着淡淡的微笑俯视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你还真是乱来啊。”

    “饶了我吧。”甘迪把身上的肉渣抖落到地面,用柔和的声调纺织出语言,“你知道我是没办法在吃饭时还能保持优雅的。”

    “不是指这个。”昆汀摇了摇头,“对你这家伙的吃相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不过好歹挑个隐蔽点的地方啊。”

    “可是鲍勃早就走了呀。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对昆汀的说教不以为然,甘迪蹲在曾经是同伴的残骸前,空手抓了一块像是上肢部分的肉块扔给了对方。

    面不改色地把残肢接了过来的昆汀,看了看手里的肉片,心底翻涌起强烈的食欲。但是比之更强烈的自制力,使他按捺住了欲望,将肉块原封不动地抛还给了面带恶作剧笑意的同伴。

    “我暂时没有换宿主的打算。倒是你,胃口似乎不太好啊?”

    对着摇头谢绝的同伴,甘迪提起残肢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啃咬了起来。将卡塔特的密探杀死后,必须做到毁尸灭迹。因此,他将剩余的肉块全部搜刮一尽,直到尸身只留下潮湿闪亮的白骨为止。昆汀全程保持淡定的姿态抱胸看着,并仔细观察四周,随时堤防外人靠近。等甘迪把白骨挖坑埋了以后,二人才开始后面的交谈。

    “所以,是什么促成了你突然想要改变现有的身份呢,米考内?”

    看着平静地唤出自己真名的同族男子,“甘迪”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口气悠然地阐述起来,“佛熙特杳无音讯那么多年,本以为他早就必死无疑,可是‘眼’的继任者始终得不到他的力量。显而易见,敌人将佛熙特秘密控制了起来。不排除他被严刑逼供的可能。在厄运随时都会降临的情况下,换个肉身保命是必须的。”

    听了同伴的话,昆汀讶异地皱眉。“难不成是那个首席搞的鬼?”

    “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了。”米考内坦然地说道,“你最好也小心一点,谢迩登。那家伙的眼睛厉害着呢。”

    “唔,我说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啊?”

    凝视着本名被揭露的同伴略显不安的脸,米考内露出了和迄今为止完全不同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在我把亚撒的尸骨带回去的那个时候,那家伙可是征得了龙王的允许,对我进行过一番盘问呢。其实也就是些关于亚撒和泽洛斯被抓的经过这样的普通问题罢了。当时的我没有多想,随便回答了他的问询,不过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妥。后来又发生了佛熙特的事……让我更确信那个叫阿尔斐杰洛的男人一定觉察到了什么。虽然近几年来他一直没接到任务,没机会对我下手,可是为了安全着想,‘科雷斯波’这个已经受到他质疑的身份,必须弃除掉。在完成王的大业前,我们可不能被任何敌人盯上啊。”

    “原来如此。”谢迩登听他说完,不禁愣了片刻,随即换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看着一脸成竹在胸的同伴,“这也就是你放任鲍勃独吞情报的原因吧?”

    “啊,这次的任务我们没必要介入。”

    如此断言的米考内,忽然用一副冷冷的表情看着谢迩登。

    他太清楚鲍勃好大喜功的性格,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地任其独揽任务情报而不发一句怨言。鲍勃一定会声称这些情报全都是他自己发现的。这样阿尔斐杰洛即使再神机妙算,也不会怀疑到米考内和其他潜伏者的头上。一个镇的人口莫名失踪,绝不是单个龙术士就能摆平的小任务。若能借此引诱一群龙术士上套、又能避开首席的目光,倒也算是绝妙的一石二鸟之计了。

    “狩猎的牢笼已经准备就绪。”站在不久前还堆积着人类残骸的土地之上,米考内俯瞰在万里的晴空下安静地耸立在远端的孤镇,很满足地嘟囔起来,“就让可怜的龙术们跌落死亡的深渊中,哀嚎悔恨然后死去吧。”

    对于米考内露骨的祈求报以微笑,谢迩登静静地颔首。

    弥漫着邪恶色彩的两双眼睛,将愉悦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同是达斯机械兽人族又一同假意委身于敌方阵营的两人,彼此交换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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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神殿里集聚着沉闷而紧张的空气,时不时还有叹气的声音。

    使气氛变得凝重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密探鲍勃从伊比利亚半岛的一座无名的小镇带回来的令人惊骇的情报,另一个则是阿尔斐杰洛与白罗加矛盾激化的对立局面。

    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总之,在得到具有重大出战价值的情报后,远在大马士革的白罗加就兴致冲冲地携菲拉斯赶到了卡塔特。高调的样子让人一看便知,他想要取得这桩任务的统领权。

    如此重大的一个立功机会,阿尔斐杰洛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在议事厅狭路相逢时,二者都表现出了对另一方坚决抵制的态度,好像无形中有火花在双方间碰撞。他们将彼此视为头号竞争对手的态度并不是现今才有的,而是在日积月累之后变得比从前更明显了。对于这个现象,宝座上的两位龙王自然看得非常透彻,也非常无奈。

    白罗加自信满满地来争取任务,一副不得手就誓不罢休的样子,倒也有他底气足的理由。近阶段,龙王对白罗加非常器重,曾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多次交予他任务,大有重新启用他来打压首席的态势。如果在这次的角逐中阿尔斐杰洛再输给白罗加的话,那他在今后就真的很难再抬起头了。

    两名龙术士都表达出誓将敌人踏平的决心。龙王难以抉择,因此数度叹息。

    为了把凝滞的气氛冲淡,在他们的要求下,鲍勃又开始讲述有关那座孤镇的情报。

    一个镇子的人就这样凭空没了踪影。这可是自从与异族开战后,前所未闻的特大任务。没有直接吃掉而是将猎物转移到别处,作为粮食储备,这样的举动尽管和达斯机械兽人族以往的习性相悖,但是阿尔斐杰洛在刨除了内心的倾向性之后,依然如此判定:不是阿迦述,是刹耶。

    听完鲍勃这个力量约为第二等级之末的术士详尽的叙述,阿尔斐杰洛朝两位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我以我的名誉起誓,这一次的敌人一定是此前追杀许普斯和苏洛未果的那支势力。对于犯下了将一整个城镇的居民劫掠一空这种滔天大罪的魔鬼,一定要狠狠地给予他们打击,让那些猖狂的家伙知道跟卡塔特作对的下场!火龙王大人,海龙王大人,请你们下令吧,将这项任务委派给我。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待。”

    “只可惜对敌人了解的程度,你并不比我深多少。这样看来的话,我们的起跑线是完全一致的。”

    听了白罗加以轻巧的口吻道出的挑衅话语,阿尔斐杰洛隐藏起发笑的冲动,微笑着摇了摇头。

    “前辈也有意出战?虽然你说的话基本真实,不过有一个决定性的差距,横在我和前辈的中间。”

    既然是对白罗加说的,那就该面向他本人。可是阿尔斐杰洛在进入议事大厅以后,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那个黄白色头发的男人一下。在缓缓地说出同样挑衅的言语时,眼神依然高高地射向上方的台阶,不是看着龙王就是看着虚空,总之根本不屑将目光施舍给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那名男子。

    “哼哼,是吗?”白罗加冷笑起来,眼神朝昂然站立在身边的红发男子瞥去,“那倒要请首席赐教了。”

    “不敢当。前辈的赫赫战绩我自然是非常佩服的。”阿尔斐杰洛展开无比从容的微笑说道,语调不急不燥,甚至相当随和。“不过嘛,首席龙术士依靠的并不是资历,而是实力。即使前辈成为龙术士的时间比我早得多,离首席的位置仍然非常遥远啊。”

    两位龙王、密探鲍勃和白罗加的脸上都在瞬间没了表情,无一不将视线集中到阿尔斐杰洛身上。语言大有寻衅之嫌疑的阿尔斐杰洛却假装没看见众人的目光,执拗的眼神一动不动地面向虚空。

    初识白罗加的时候,自己对他多么恭敬。他心想。可这男人又是怎么回报他的?阿尔斐杰洛从来没指望过这个一心想要做首席的男人会真心对待自己,他只希望能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维持平淡的同僚关系就可以了。可是看看白罗加做了什么?派人暗杀自己,并操控凶手自尽,使案子死无对证。阿尔斐杰洛蒙受了巨大的委屈却是有苦难言,无处申辩。不但如此,他还几次三番地争抢不属于他的东西,使自己首席的地位一落千丈。阿尔斐杰洛对那个男人的容忍度,在这一刻已经突破了爆发的极限。因此他才会出言不逊。

    与仅仅是大吃一惊的龙王和密探不同,白罗加听到阿尔斐杰洛的这席话之后,牙关咯吱一响,简直气得瞠目结舌。

    “给我闭嘴啊啊啊,阿尔斐杰洛!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有什么资格——”

    “够了!都少说两句吧!”

    性情向来较为温和的海龙王厉声一喝,阻止了白罗加的破口大骂。正准备卷起袖子管朝阿尔斐杰洛冲过去的白罗加不得不噤声,放下指着对方的手,僵硬地停在原地。尽管他最终没有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但是他的脸却好像涂上了一层水银,始终绷得紧紧的。瞪着阿尔斐杰洛的眼睛,眼黑凝聚成针的形状,就如一头发怒的猎豹。

    制止了白罗加后,海龙王不满的目光转向了将他激怒的那个男人。

    “首席龙术士必须谦逊,大度。决不能骄傲自满。不要认为占了这个位子,就能处处超过和压倒别人。在你的前方就有榜样。向乔贞看齐吧,阿尔斐杰洛!如此傲慢、无礼且有失身份的妄语,以后不要再让我们听到。”

    在海龙王的高声怒斥之下,阿尔斐杰洛也只好默不作声,把头低了下来。但是对于被深深刺痛的白罗加而言,可不是简单的一通训斥就能让他满意了。他今天来的目的,便是要将这件前所未有的任务揽到自己怀里,并且要坐到统领的位置。也正是因为绝不能让他得逞,阿尔斐杰洛才会和他相持不下,争得不可开交。

    卡塔特最能干的两个龙术士,互相之间却是水火不容的状态,要怎样才能够让他们一起同心协力地侍奉卡塔特呢?只要思虑至此,两位龙王就忍不住发出叹息。

    “对于这次的任务,你们有什么看法?”火龙王隐去满脸的不悦,朝恭敬地站立在台阶下的两位龙术士问道,“如何保全镇民的性命?又如何击破下落不明的敌人?”

    对于火龙王严肃的提问,觉得有必要夺得先机的白罗加抢在阿尔斐杰洛之前答道:

    “镇民失踪的时间最晚可追寻到半个月前。时间已经耽误了那么久,就算敌人不急着对他们下口,估计也早就死伤无数了吧。而且必须承认,我们并不知道这支割据势力确切的根据地在哪。想要寻找被他们掳走的镇民也就非常无力。因此我认为,消灭罪魁祸首才是最重要的任务。能把那些恶魔除掉的话,也算是替牺牲的镇民报仇了。”

    真不愧为白罗加。说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淡然甚至悠闲的口吻。这个男人既没有人类的道德观也没有作为龙术士的骄傲。他只是一件纯粹因执行任务而诞生的狩猎工具,一头铁石心肠的猎犬。

    “不是想办法把那些人拯救回来,而是对他们的生死不管不顾吗?你要放弃无辜的镇民?”

    比起听完白罗加的话沉默不语的龙王,阿尔斐杰洛的情绪显得极为激动,简直有点不像平常的他了。他一改至今为止对白罗加的漠视,用忿怒的眼神直视着对方的脸。

    “救?”白罗加好像觉得对方的问题很可笑似的,抱胸笑了起来,“怎么救?上哪里救?麻烦你倒是告诉我啊。”

    “白罗加,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几百条人命在你的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吗?你这个人究竟要冷酷到何种地步?!”

    白罗加对阿尔斐杰洛此刻表现出来的多余的怜悯心嗤之以鼻。他那好似正义使者一般的姿态,更令他厌恶不已。

    “哼,大圣人,你觉得对敌人的巢穴一无所知的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你是在侮辱龙族,侮辱龙术士!”首席大义凛然地吼道,“就是为了避免血流成河,我们才会和异族作战。背负所有人类的命运,与异族抗争,才是龙术士应该做的事!”

    对于阿尔斐杰洛暗藏嘲讽的斥责,白罗加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他无所畏惧地说出反驳的话语。

    “说得好听,可那不过是理想主义者不堪一击的梦话罢了!用一个镇子的血换取胜利,已经是尽可能地把牺牲降到最低了!”

    在二人展开激烈的唇枪舌战期间,静坐在位子上的两位族长始终没有说话,一直保持着冷淡的沉默。但在这时,海龙王忽然提出的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扰乱了二人的争论。

    “如果连被掳走的镇民的踪迹都不知道,那么击溃敌人为他们报仇,只怕也是无从谈起吧?”

    “很简单。”将身子面向族长后,白罗加的语气和神态立刻褪去了与阿尔斐杰洛争辩时的暴烈和狂躁,变得恭敬无比,“被清除了所有妨碍者的那座空城就是异族最佳的埋伏地点。只要两位大人给我配备足够的助手,并认命我为统帅,我发誓,一定不会空手归来!”

    白罗加一席豪言壮语过后,龙王将视线转向了阿尔斐杰洛,看着他气愤得浑身颤抖的样子,不知是不满白罗加不近人情的行事准则,还是为即将错失的一次建功的良机感到可惜。龙王的心中一时间升起了千丝万绪。

    虽然他们竭力想要回避二人的矛盾,可是白罗加志在必得的表情,好像对自己即将挂帅充满了信心。他的得意恰恰反衬出阿尔斐杰洛此刻的窘迫。无论如何选择,这两人的决裂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有必要将这次的事件视为另一场比萨之战的程度来对待了。”

    仿佛等待判决一般,白罗加和阿尔斐杰洛在火龙王话声落下后都不再说话。鲍勃缩在一边不敢吭声。议事厅又一次沉寂了下来。

    尽管这两人都很有能力,可他们毕竟不是同一条心,一起出战不但不能事半功倍,只怕会出现不好的效果。二者间必须要舍弃一个。

    龙族的统治者互相交换了眼色后,由海龙王宣布他们的决定。

    “白罗加,你到殿外等候吧。阿尔斐杰洛你留下。”

    “——!!”

    两人的表情同时大变。白罗加十分愕然,而阿尔斐杰洛也是大为惊诧。

    “先等一下,族长大人,难道你们要——”

    白罗加往前跨了两步,叫出声来。当了解到两位龙王的心意后,这位自视甚高的龙术士不禁惊讶得瞠目结舌。

    “对你,我们另有安排。”海龙王强调的口吻虽然平静,却透着不容挑战的威严,“你先下去吧,到外面等候。如有需要,我们会再召唤你。”

    白罗加沉着脸,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最终还是照龙王的命令乖乖地退下了,但是在经过阿尔斐杰洛身边并朝他看去的时候,那双瞪大的利如豹子般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深刻入骨的妒意和憎意。

    将片刻前佯装的惊讶收起来,面无表情地半屈着身体站在原地,阿尔斐杰洛的目光沉静地盯着地板,连看一眼落败者的身影都没有。荣辱不惊的模样,仿佛对龙王的选择没有任何感想。

    当然是选择自己了。他想。

    虽然阿尔斐杰洛对那座小镇离奇的失踪事件毫无头绪,也不会无端同情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是他抓准了一点。龙王素来以“神的代理人”和“世界的守护者”自居,在消灭异族的同时还身负保护人类的重任。如果连仅仅是依靠数量的优势并在龙族的庇护下繁荣壮大起来的那个低等级的种族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资格去守护整个世界?即便龙王的心里很清楚目前已经无法对那些不知所踪的弱者进行救援,他们的尊严也不容许他们把这些话直接说出口。公然将舍弃镇民的这个态度表明的白罗加,一定会引起他们本能的反感吧。

    正像阿尔斐杰洛揣度的那样,龙王确实是因为这些原因,才会倾向于对苍生怀有一丝悲天悯人情怀的阿尔斐杰洛,厌恶白罗加的自私和冷血。但是在龙王的心里还藏有另一番想法。那就是他们感到,利用白罗加对阿尔斐杰洛形成的压制局面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是时候该见好就收。

    “阿尔斐杰洛,这件任务就托付给你了。”海龙王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一边与其对话,企图捕捉到那张好像面具一般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非常感谢两位族长大人对我的信任。”阿尔斐杰洛略略低头,淡然地回应。既没有表现出露骨的喜悦,也看不到任何骄傲的神色,有的只是因肩负的重担而随之衍生的敬畏心和沉重感。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次的任务非常凶险,必须要有人辅佐你。你属意谁呢,说来听听?”

    尽管火龙王看似大方地征询他的意见,不过阿尔斐杰洛非常清楚,有几个人是决不能提的。

    理所当然先把乔贞和白罗加排除掉。出于私心,将修齐布兰卡也划出了考虑范围外,阿尔斐杰洛在剩下的人员里仔细地斟酌起来。

    随后,他以严谨而谦恭的态度,试探性地说道,“老实说,就这么跑去挑战的话,有点送死的感觉。敌人极可能将伏兵安排在那座小镇,像诱杀亚撒前辈那样对付我们。因此,恐怕得有经验丰富的前辈协助我,才能度过这一关。”

    “啊,你指的是谁呢?”

    火龙王的口气带着些质问的意味。对此,阿尔斐杰洛依然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

    就在龙王认定他会提名那两人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却出其不意地报上了他们不曾想过的另两个名字。

    “柏伦格前辈具有能够牵制住一支军队的特殊能力,休利叶前辈手握先进的侦测装置。有他们俩在我的身边,无疑等价于千军万马的相助。”

    深深地低着头、用严肃的声音如此说道的阿尔斐杰洛,注意到龙王稍感意外的眼神,心底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对于龙王并不喜欢自己和苏洛、卢奎莎建立过硬的私交这一点,阿尔斐杰洛再清楚不过了。有趣的是,就目前双方尴尬的关系,阿尔斐杰洛必须暂时疏远那两人。他奇妙的选择让龙王感到很安心,倒是个意外收获。

    短暂的沉默中,阿尔斐杰洛的视线蓦地飘忽到一旁的鲍勃身上。“另外,我听说杰诺特的家乡就在那附近吧?”

    即使是经常对其他的密探指手画脚的鲍勃,面对首席也顿时收敛了平时的傲慢劲,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首席大人,您说得没错。杰诺特大人就出生在布腊加。离目标只有三十英里。”

    “那么他对那一带应该很熟悉。”阿尔斐杰洛自我咕哝了一句后,再次看向了宝座上的龙王,明确地表示,“两位族长,我的队友已经选好了。”

    “你只要三个人?”火龙王的声音由于惊愕而放大,“如果与敌人的大军相遇,就凭你们几个怎么抵挡得住?”

    “与敌人厮杀并不是我的首要目的。”感受到两道疑惑的目光朝自己射来,阿尔斐杰洛露出稳重的表情,坦然回答,“很抱歉,我还是将营救镇民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如果一味地对敌人以杀戮的方式进行制裁,而忽视对受困群体施以援手的必要性,那就是把目的和手段本末倒置了。既然确定是以救人为宗旨,那么兵不在多而在精。杰诺特是向导,休利叶是哨兵,柏伦格是救场的后援。人少目标就小,不仅有助于调查,还会遭人轻视,这样更容易使敌人探出头,借机刺探他们的虚实。即使遭遇到数量庞大的敌军,有柏伦格在,也能保障全身而退。随行的密探也不宜太多。有鲍勃一人就足够了。”

    这个家伙应该是可靠的。闪着警惕的光芒的紫罗兰眼眸趁无人注意的间隙朝鲍勃瞟去一眼。对方的魔力,他能够极其轻松地感应到。对于达斯机械兽人族安□□来的内奸的判断,阿尔斐杰洛始终停留于魔力微乎其微的第四等级的术士。鲍勃显然并不在适合异族附身的范围。所以,他虽然是个会拖后腿的累赘,但不至于是个奸细。与之相比,倒是前不久传来的科雷斯波失踪的消息,让阿尔斐杰洛心里很不安。莫非那家伙找到了新的宿体……

    显然,阿尔斐杰洛是想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然后想办法救出被困的居民。事实上他自己都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充分了解了他未能直说的难处后,就算是精悍老练的海龙王,现在也无法像平时那样气定神闲了。

    “还是回到了老问题上。你怎么调查异族藏匿镇民的地点呢?况且,在难以估计数量的敌人的威胁下,就带这些人出战,怎么看都有些太莽撞了。”

    对于抱有疑问的海龙王,阿尔斐杰洛回答得非常干脆。

    “不亲眼去看一看那座被洗劫一空的小镇,所作的任何猜测都没有意义。就让那个镇子为我揭晓答案吧。就算尽出我龙族的精锐,在确定敌人的真实意图前,也是有力无处可使啊。”

    隐藏起心中所想,阿尔斐杰洛毅然答道。从他严肃的表情,龙王看出了他强韧的决心和深沉的情感。

    为了守护弱者,去争取那一丝渺小的希望——就算是曾在战场上风光无限的阿尔斐杰洛,目前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正襟危坐于宝座之上的两位老者再一次交换眼神。短时间的思虑过后,火龙王拍板决定,“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让柏伦格、休利叶、杰诺特还有鲍勃随你而去。考虑到有可能发生的险情,我允许你随时回来请求增援。”

    >

    “——嗯?”

    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从路的尽头走来的那个人影。这是当白罗加走到去彩虹桥必经的道路交叉口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刚从龙神殿出来。就在不久前,议事厅的争论进行到一半,龙王将他逐了出去。难道我就这样败给了那个男人,和任务失之交臂了吗?他当时反复想道。无法战胜首席的受挫感,和根深蒂固的恨意,持续地让这名在殿外等候的男子煎熬。当他明显地感到自己就快要被焦灼、惶恐和绝望吞噬的时候,阿尔斐杰洛走出龙神殿扬长而去,同时龙王召见了他,非但没有食言反而寄予了他深切的期冀,在密谈中向他下达了一道密令。终于使白罗加愤懑不已的心增添了一丝平衡感。

    如今,他打算离开了。可却在下山一定会经过的路上,碰见了似乎特意守候在这里等自己过来的那个男人——他最痛恨、最不想见到的那个男人。

    三条山路在此交错,通往不同的远方。互相将对方看作死敌的两个男人,在沉默中邂逅,凝视着彼此。当然,这看似不期而遇的巧合,是阿尔斐杰洛主动追寻的结果。

    白罗加的表情在看见红发的男人修长身影的那一刻僵硬起来。原因在于,他对那男人是在何时靠近的,居然毫无所觉。这在无形间又给了他一个打击。

    之前和他在龙神殿相遇时,白罗加就对自己好像突然失灵的感知力大为惊讶。为什么对近在眼前的那个男人,自己竟一点都觉察不到他的魔力流动呢?这下,白罗加终于确定,自己先前的怀疑没有错。可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错了呢。

    其实早在前两年,他就隐隐感到,自己对阿尔斐杰洛魔力的感应度似乎在慢慢减弱,越来越迟钝了。感知这男人的魔力脉动,一次比一次变得困难起来。白罗加自身引以为傲的索敌能力,在这男人面前越来越不管用,难道是要被他超越了吗?就像横在自己和乔贞之间的差距?对于死也不想面对的、却会在不远的将来避无可避实现的噩耗,白罗加曾无数次安慰自己,早晚要正视这铁一般的事实,因此必须早作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还来得那么快。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始终有一种悲愤的苍凉感压在白罗加心里。不过即便如此,和之前在殿内针锋相对的时候比较,白罗加的表情也已经算是有所缓和,看起来这家伙的心情似乎好转了。到底龙王对他说了什么呢?

    当然,阿尔斐杰洛明白就算自己问了,这家伙也不会据实相告。何况,他会等在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去刺探龙王召唤白罗加的秘密。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到了菲拉斯。”阿尔斐杰洛微笑着停在离对方三步的位置,“他似乎没在殿外等候前辈,自己走掉了呢。”

    “噢,这样啊。”白罗加同样微笑,微抬下颚与他对视着,眼神既阴沉又高傲,“比起压根就没陪你觐见的尼克勒斯,菲拉斯对我也算很忠心了。”

    “也是,毕竟是前辈嘛。不过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龙之血’吧。他不准备跟你回大马士革吗?”

    白罗加的手捏着腰间神杖的边缘,看起来很用力。“管好你自己的龙吧。”

    “当然。而且比起我听到的一些趣闻,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看着沉默不语、只是用眼睛冷冷地斜睨着自己的男人,阿尔斐杰洛回以微笑。

    “我早就听人说了,菲拉斯的祖上犯了点事。可我每次去问别人,大家都是半吞半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白罗加很想知道这男人干嘛要打探这些,但是他并没有真的问。转念一想,或许这只是他准备切入下一个话题的方式……

    “你问的是谁呢?”

    “差不多每一个守护者我都问了。”

    “呵,”白罗加带着鄙视的鼻音哼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他们并不爱戴你啊。”

    “啊,毕竟连喜欢搬弄是非的守护者们都讳莫如深……一定不是能随便透露的小事情啊。难道是谋反吗?”

    这次白罗加没有任何回答,但是注视对方的眼神比前一刻更冷了。

    他能感到缠绕在阿尔斐杰洛发丝间缓慢流动的空气。这是在把心静下来之后就能慢慢觉察到的。可是有关术者能量的感应,却连一丝回馈都没有。周围瞬间静了下来,他能听见的只是自己轻微抽动的鼻息。

    眼看阿尔斐杰洛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这让白罗加感到很焦躁。他干脆往边上迈开一步,想要绕过去,可他刚准备这么做,立刻发现阿尔斐杰洛挡在了自己身前,离他更近了一些。

    看着准备抬脚溜走的白罗加,阿尔斐杰洛拦住他,笑了一声说道,“他们只肯告诉我你的事。你是为了要洗刷菲拉斯的污迹才那么拼命地建功立业吗?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同伴抢夺任务。”

    听到阿尔斐杰洛静静的质问,白罗加的眼神立刻转化为冰冷的蔑视。

    “哼,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的这些无聊透顶的胡言乱语,我可没有兴趣再听下去。”

    大概是把红发男子此刻不依不饶的行为理解为发神经吧。白罗加的齿间传出了失笑声,再一次准备从他的身边走开。

    但是听到下面的发言,他的脚步就嘎然而止了。

    “——费里切。”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有意蓄谋,阿尔斐杰洛突然说道,“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熟悉呢。”

    刹那间回眸的白罗加琥珀色的眼睛里,抛弃了阴沉、焦躁和压抑的傲慢,具有了除此之外的感情。好像是极度沸腾的愤怒。他的整个呼吸机能更是在顷刻间紊乱了。

    就是这短暂的迟疑,使他没能避开与阿尔斐杰洛的相峙。

    “难得和前辈见一次面,有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我想要和你分享。”

    从正面凝视白罗加焦虑的表情,阿尔斐杰洛边笑边饶有兴致地叙述起来。从那个看似甜蜜的微笑中,白罗加感到的却是一阵阴冷。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费里切,是个普通的猎人。被邪恶的巫师蛊惑,去刺杀巫师憎恨的王子。猎人的匕首划过了王子的头颈,却连皮都没有割破,自己就被打倒了。很奇怪吗?当然不。因为王子本人的法力比那个巫师还要高强呢。不仅如此,还是个很仁慈的人呢。他非但没有处决这个技艺不精的猎人,更没有去追查那邪恶巫师的下落,以及他谋害自己的原因。甚至在心软放掉猎人前,为他驱除了被加注的邪念,将平静自由的生活还给了他。猎人得知真相后,从此对巫师失望透顶,断绝了与他的来往,带着一颗受创的心回归故里。十多年过去了,老迈的猎人最终死在了家中温暖的床上。不知道在他弥留之际,会不会感激曾对他以德报怨的王子,而将怨恨给予昔日利用他的那个狠心的朋友呢?”

    虽然阿尔斐杰洛的语调十分平和,但在他那迷人而优雅的紫罗兰眼睛里,却充满了深沉的恶意。他故意说得断断续续的,时不时停下来看对方的反应。

    在他编故事期间,白罗加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固执的眼神长久地瞪着他。任何人在这样毫不动摇的眼神的谛视下,都会心生惧意而想要逃走。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固执的本身就带有一种挫败感。

    第六感告诉阿尔斐杰洛,这男人的内心并不如他外在表现得那样平静。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他自信地走向前。

    那张光辉璀璨但却令人讨厌的脸孔又一次放大了。白罗加感到,阿尔斐杰洛又往前跨了小半步,离自己更近了。

    “对我刚才叙述的故事,前辈就没有任何感想吗?”

    阿尔斐杰洛缓慢而有力的呼吸,扑向白罗加的脸。每一次吸气吐气,都直触他的皮肤。白罗加突然有些恶心,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把头偏向一边,立刻发觉这是示弱的行为,于是又转了回来,再次与对方对视。

    “我一个字也不信。”

    白罗加气愤地回答后,阿尔斐杰洛的紫眸突然发亮,好像真正有了一丝神采。

    “哈!你凭什么不信?你有什么理由不信?还是你想不打自招?”

    在这一刻,白罗加知道,两人之间那勉强维持着平稳感的交流,终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接下来的一切,都将转换成无法控制的混乱。他在最危险的战场上都不会有任何畏惧,但是现在,他却仓惶地将目光移开瞟向四周,希望立刻能有人过来解围,随便是谁都好。

    白罗加无措的眼神急急地掠过附近在他眼里毫无欣赏价值的景色,连半个人影都没能搜寻到。这边,阿尔斐杰洛悠然的话语再一次刺伤了他的心。

    “曾有人告诉我,前辈找乔贞决斗,也就是所谓的以魔术战进行一对一较量吧?最初听说的时候,虽然得知您落败了,但是对于您的勇气,我还是相当的佩服呢。可是现在,怎么就变了呢?年纪渐长,胆量却越变越小,简直就好像活到龟壳里去了。竟然要靠一个不入流的蹩脚刺客搞暗杀?噢,我说错了,连刺客都算不上,只是无用的人养的一只小虫子罢了。无用的人就算敢于单挑,也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

    白罗加脸部的肌肉狠狠地抽搐,好像脸皮下的每根神经都在跳动。但他就是不说话,始终僵硬地、恶狠狠地笑着。面对阿尔斐杰洛接二连三的侮辱,白罗加始终不发一言。

    一丝阴森森的笑意,爬上阿尔斐杰洛的脸颊。白罗加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黑魔法会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吧。如果阿尔斐杰洛没有窥视费里切的记忆库存,而是按部就班地质问下去的话,早就被耍得团团转了,根本不会发现费里切的记忆已经被人篡改。

    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一刻强忍住怒意的表情,欣赏了一会儿后,阿尔斐杰洛逼近对方到鼻尖就快要碰触的距离。

    “给我记着,我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如果你愿意放弃对我的仇恨,这一页我就翻过,只当从没发生。可你要是再对我心存不轨,意图谋害我,并抢夺属于我的东西的话,那么我保证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永生之年悔不当初。我是老鹰,而你是蛇。老鹰吃蛇。我会报复。”

    脸颊、双肩甚至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的白罗加,瞪大的眼睛动也不动,眸中闪动的光芒甚至夹杂着一丝激愤的泪光。这个既是同伴也是死敌的男人,此刻无话可说的狼狈模样,让阿尔斐杰洛看了以后非常舒畅。

    “走吧,前辈。”在难以抑制自己情绪的白罗加面前,阿尔斐杰洛后退两步,用胜利者的姿态和语调说道,“我已经取得了龙王的信任,永远安居于此,而你则要下山。如果我是你,我会仔细斟酌与一个首席为敌是否明智。”

    前一刻还注视着白罗加的眼睛,此时已经转向了虚空,仿佛对方的存在根本就不在自己的眼里。阿尔斐杰洛从白罗加身上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朝“龙之巅”首席居所的方向走去,将一语不发的那个男人像垃圾一样扔在那里。

    “呼……呼……”

    至少一百秒后,白罗加才逐渐发现,自己好像又能听见声音了。

    刚才在阿尔斐杰洛不留情面的语言打击下,他好像把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出了自己的意识。

    而今,在他空虚的脑海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被乔贞击败的那个场景。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如乔贞。无论他多么努力,他总是差乔贞一截。

    那一晚,他提前得知了乔贞执行的任务,埋伏在对方路过的地方,坚定地等了好几个小时。见到乔贞后,软磨硬泡地要求他与自己对决。可最终,收获到的却是失败。

    在公平的对决中输给乔贞后,白罗加无可辩驳,咬牙接受了现实,敦促自己继续努力,等待日后的转机。

    幸运女神不会总是眷顾一人。终有一天,龙王会冷落乔贞。而到那时,最有资格继任首席的人就是自己。只要耐心等待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那个男人的出现毁了一切。

    白罗加是继乔贞之后的第二位龙术士,拥有无比显赫的地位。对于这重身份,他是有骄傲感的。他一直以自己是龙术士为荣,一丝不苟地为卡塔特效力。白罗加也希望被阳光笼罩,享受众星捧月般的爱戴。之所以会被乔贞压制,无缘首席之位,一方面是自己确实技不如人,略逊于乔贞,另一方面则是自己运气不好,没能早来几年。

    可是命运的捉弄,却让他只能永远地活在首席光环的阴影下。乔贞走了,白罗加日思夜想的宝座,落在了那个炙手可热的新人手里。

    虽然被指定为候补首席的修齐布兰卡也是个障碍,但他还算识相,一直拒绝龙王的提携,白罗加倒也能原谅他。

    然而,那个突然插足的阿尔斐杰洛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近两个世纪的漫长等待,最终却是这个结果。白罗加的内心从那一日起,就被刻骨铭心的悲哀和憎恨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情感。

    那个男人就是元凶,是他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错失首席的位置,全是因为他的错。只有将他的肉体从这世上彻底抹消,自己才会有出头之日。

    克莱茵的告密,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罗加在悲愤中开始了行动。

    毫不费力地从尼克勒斯的口中套出话,掌握那个男人的去处。然后,对于以“幻影”往返于人类城镇间的阿尔斐杰洛,白罗加直接使出“空间转移”将其赶超,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远远地看着他和苏洛比剑。

    在阿尔斐杰洛离开佛罗伦萨城郊前,白罗加就掌握了他的目的地,先行一步,和旧友费里切团聚,以催眠术将其掌控。

    而在他完成这些事情的时候,阿尔斐杰洛还奔跑在半路上。

    自己处处领先于那个男人,没理由会失败。费里切决定在他熟睡时实施暗杀,也是极为明智的选择。

    可是他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白罗加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精心布置的暗杀到底失误在哪?为什么那个男人还能活下来,带着功勋从比萨的战场返回,继续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这难道是天意吗?

    孤身一人站在空中的三岔路口,白罗加回忆起了友人被黑魔力侵蚀、吞噬的光景。费里切失去自我前最后刻在脸上的表情——那一眼就能够望穿的惊愕、痛苦、失望和伤感,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脑海里。

    无数的情感纠结下,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这时才察觉到睫毛的湿润,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哭了。

    怔怔地把泪水捧在掌心里看着,白罗加的目光充满了呆滞。

    这些脆弱的、转瞬间就会干涸蒸发掉的东西,也许是内心后悔的写照吧——这样的感慨只在心中一闪而过,接着白罗加又陷入了一阵仿佛肺腔被人抽干的空虚感之中。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也不想收手。只要是能够摧毁那个男人,任何工具他都会拿来用。如今阿尔斐杰洛已经下达了战书,那么自己就更不会退缩,必须奉陪到底。

    走着瞧吧,小子,你这备受命运恩宠的幸运儿。

    心中翻滚着的是炽热的战意。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真正追求的,就是这憎恨的宣泄。

    你我都是永生,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心底有个声音在指导自己。

    屈辱和失败只是暂时的,强与弱也只是相对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永垂不朽。

    而你,最好祈祷自己能永远光芒万丈,永远备受宠爱,永远长盛不衰。不然的话,只要让我逮着一个机会,我白罗加·图鲁士定要你万劫不复!

    山风在耳边呼嚎盘旋,化为死斗场上的热浪抚拭着男人的脸。

    心情越发振奋,这个不愿向命运低头的男人擦干了眼泪,挺起胸膛,默默地、昂扬地前进。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闪过的一道人影引起了他的警觉。白罗加猛然止步,抬头一望,看到了——在风中飘逸的火焰色红发。

    “……雅麦斯。”

    凝视着那身躯伟岸的火龙,白罗加仿佛见到了命中的救星一般,欣喜地狞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