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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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窗的阴暗房间里,光照全靠点缀在四角的烛台,和天花板悬着的、竖满蜡烛的吊灯。每一根蜡烛都竭尽其能地发光发亮,徐徐燃烧着,可即便如此,都无法将屋子里的阴冷驱赶。

    在硕大的山体内所建的巨型地下要塞,刹耶王静静地坐在这个被烛火的热度所包围的房间的宝座里。他以单手支撑下颚,坐姿松松垮垮不太正经,衣裳有点凌乱,解开的领口一直敞开到肚脐,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外,被绯红的烛光染上了一抹绮丽的颜色。随空气微微颤动的串串火苗,同时还将他一半的白发映得无比浓艳,另一半的血色头发更是红得入骨。他的双腿稍稍分开,左膝盖上趴着一个人。带着一丝慵懒的笑,刹耶王最美的将军华伦达因跪坐于地,倾倒向王的身子略微歪斜,就像一只倦怠的银狐,一点也不讲究垫在地面的貂毛大衣是否会染上尘埃。华伦达因把双手交叠在刹耶王的腿上,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背,眼睛轻轻闭着,嘴角挂上淡笑。完美的侧颜有了烛光的映照,更显动人。

    温柔地抚摸着依附在自己膝下的华伦达因的银发,刹耶也是眼睛微合,静静地闭目养神,享受着和心爱之人这一刻的独处。他的指尖在华伦达因柔滑的发丝间打转,他的心则飘荡在悠远而宁静的思绪海洋里。

    即使如今回味起来,那也是让刹耶阵营上下都极为振奋的一次成功。采纳霏什的建议,启用“绿色祷告者”,出动由将军带领的部队,通过严密的部署,在与卡塔特斗争的数个世纪里,终于斩断了龙王兵器库中的一件——龙术士。

    刹耶的“绿色祷告者”是一支身负特殊任务的突击队。明明是由一群年老体衰、犹如残次品般战斗力较差的人组成,却好像不怕死的勇士一样,在敌我交手中充当迷惑敌人的佯兵,牺牲自己成全王的计划。那一年,刹耶在“绿色祷告者”的队伍中亲自挑选了五个族人。他们没有强大的力量,也没有除了逃跑和欺骗以外的其他本领,但却是为出击者量身定做的地狱领路人。他们在阿尔卑斯山以北兴风作浪,袭击了一支商队。眼看有异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作乱,卡塔特果断派遣猎手出击。五人装出无法抵抗的模样一路遁逃,在折损了三人后,终于将紧追不舍的龙术士及其龙族从者引到了一个三面环山的低谷。而在那儿,早已经埋伏好了由文坎普达耳和沙桀所率领的部队。为数过百的异族如水淹山谷的灰色瀑布般乌压压地从山顶倾泻而下,等意识到上了假装溃逃的敌人的当时,早就为时已晚。在以两名将军为首的异族部队的夹击下,名叫亚撒的龙术士和他的契约海龙泽洛斯失去了招架之力,成为瓮中之鳖被制服住。参与围剿的所有族人分食了他们的肉。在将这对主从成功料理掉以后,就如事先说好的那样,将军们放走了密探科雷斯波,把亡者的骨骸装进玻璃器皿交给他,让他回去报信。

    使卡塔特两员大将殒命的骗局,其中每一个环节都可谓之精妙。不过,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人物的帮助,是不可能完成的——佛熙特。几乎可以说,没有佛熙特,刹耶就无法顺利地取得他预期中的成果。

    沉浸在胜利之中的刹耶,唇角不觉往上抬,带出了一丝含着喜悦的微笑。不过刹耶也不是个只知道沉湎于过去的怀旧者。翦除区区一个龙术士,只不过是朝最终的目标迈出很小的步子而已,接下来他还要沿着这条道路继续杀下去,一直到所有的龙术士都被消灭。为此,刹耶的部下们早已经演练了多年。如果能将这项极富欺骗性、也很便于操作的计谋贯彻始终,一定就能实现这个宏伟的目标吧。然而现实,却给刹耶出了个大难题。

    感受着指缝间冰凉顺滑的触感,刹耶让华伦达因的一缕头发在他的小指上缠了一个卷。闭目沉思的王依旧懒懒地坐着,好像永远也不会改变姿势,但是他的唇却忽然轻启,对着虚空发问,“多久了?”

    跪坐在他身下的华伦达因依然闭着眼睛,银色的睫毛紧密地贴合,给白玉般光洁的脸颊投下了两道半弧的阴影。对于王的问话,这名安静地依偎着王的银发将军,居然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知道王询问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被烛火环绕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持重的男人声音。“您指的是……?”

    霏什将军的身影移步到光亮处,躬身朝宝座上的王行了一个礼。他早已守候多时,但始终没有出声,仿佛不愿意打扰刹耶的沉思,以及他与华伦达因二人相处的时光。

    刹耶从口中轻缓地吐出话语,“与佛熙特失联。”

    “唔,已经一年零七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反应过来的霏什马上低头报告,表情很沉重,“恐怕他失踪的日子还远不止这个数。”

    赤红色的眼睛睁了开来,刹耶看着霏什,眉头因疑惑而微皱。他感到腿上被施与的重量减轻了。华伦达因在听到这个不利于己方的消息后,缓缓地抬起头,也朝霏什投去视线。

    就是这个大|麻烦,使刹耶的计划受阻了。“佛熙特就这么消失了?”

    “是的,毫无音讯。”霏什拧起一字眉,严肃地答道。

    嘴角总是挂在微笑的刹耶,如今的面容显得非常冷峻,低头沉吟着,“被敌人除掉了吗,还是……”

    “如果没有佛熙特……”一根好比嫩绿的幼芽的青筋,浮现在华伦达因雪白的额头。华伦达因扬起下巴,目光带着忧色朝刹耶看去,“把龙术士诱骗出来逐个铲除掉的行动,难度可就要大大增加了。”

    “这倒毋需担心。”霏什的面色很从容,“我已在所有将军的军团里广招下一任‘眼’的适合者。相信假以时日就能找到并委以重任。王,希望您不要介意。”

    “你做得好。”刹耶赞许道,“瓦连京那边的情况呢?”

    “瓦连京和我方时有通信,隐藏得非常完美。”

    霏什郑重的回答使刹耶肃然的面容有所缓和。

    “济伽的警觉性不怎么样嘛。”略带讥嘲的语调也掩饰不了内心的失落。刹耶轻轻叹息着,有点灰心丧气地说,“以瓦连京的经验,必然会吸取佛熙特的教训,比以往更谨慎地行事。至于佛熙特……那样的男人竟也会暴露,我至今都觉得宛如做梦一般。真是可惜啊。”

    “他们知道自己接的差事有多么危险。”华伦达因挺直腰脊,把手轻轻地伸进刹耶的衣服里,朝唉声叹息的王投去抚慰的笑容,“在决定为您效力前,他们就有所觉悟了呀。”他边用安慰的口吻低语着,边用好像在安抚受伤的动物般的温柔动作轻抚刹耶的胸膛,“恕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佛熙特的失利给我王添了烦恼,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宝座上的王饱含着怜爱微微一笑,抚摸华伦达因的秀发。王的爱将知道王所有的苦恼。他风华绝代的笑容,完完全全地排解了刹耶心中的苦闷。他所给予的激励,也比任何东西都管用。

    “无论如何,要保证‘眼’后继有人。”刹耶看向霏什,“总有一种预感在我的心间缭绕。”他又叹了口气,随即目光邈远起来,“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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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和的阳光下,阿尔斐杰洛静静地站在山道上眺望着彩虹桥。

    偶尔会有三两个守护者经过他的身边,亲切地唤他首席大人。他也都一一回应。

    从表面看,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还和以前一样。不过,会引起阿尔斐杰洛发出这略带忧伤的感慨的那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的。安心地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阿尔斐杰洛静静思考,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与历时九个月的禁闭之灾挥手告别后,阿尔斐杰洛的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轨。

    回想起来,这实在是很重的处罚。

    身为卡塔特第二任首席龙术士的自己,被幽闭在居所的范围里不得外出,也不能受人探视,这样毫无尊严的日子居然持续了大半年。

    最初的一个月最难熬,阿尔斐杰洛几乎天天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看见不同的守护者在屋子外不停地巡逻。

    从第二个月开始,他数次产生了想要闯出去的念头,最终都被尼克勒斯劝止了,才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误。但是尼克勒斯也不能常来。龙王严格限制了他探望主人的次数。人身自由被剥夺的阿尔斐杰洛,每天能接触到的,只有为他送达三餐的守护者。而在这些人中间,和他关系最好的迪特里希,他始终都没有见到。

    随着时间的迁移,阿尔斐杰洛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在他被关押以后的第三个月,人们见龙王迟迟没有原谅阿尔斐杰洛的意向,都开始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算要更换首席。这样的传闻传到阿尔斐杰洛耳中,距离它最初诞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因为恐惧而颤抖的阿尔斐杰洛,只能在被温暖的阳光守护着的卧室里,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一遍遍地念着那些会对自己形成威胁的龙术士名字。即使外界盛传的谣言始终没有落实,他的胸腔也时时盘踞着悲凉的冷意,每一天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等到过了半年,阿尔斐杰洛已经对龙王会释放自己不抱什么希望了。

    每天都面对着同样的房间,家具,和摆设。

    每天眺望窗外,看到的都是那一小块同样的风景。

    阿尔斐杰洛用他提升至极限的魔力朝外远眺,却看不穿阻挡住视野的龙山厚重的岩石躯体。把脖子伸出窗子向上仰望,高远的天空只有那一片纯粹的蓝,和时不时变换的云彩,没有任何活物。天空看多了,眼睛都仿佛失了明。恍然间,他竟怀念起很久以前看到的那只飞越卡塔特山的雄鹰。

    一个人睡很孤独很冷,阿尔斐杰洛常常不能安眠,日夜颠倒地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有时会梦见过去在人贩子的剥削和毒打下度过的那段日子,也会梦到自己第一次在红枫叶剧院登台表演的光辉时刻,甚至还会梦到儿时和患病的母亲在贫民窟相依为命的艰辛生活。梦境中的画面不断交替不断闪现,与印象中略有偏差的那些脸孔出现了又消失。但是成为龙术士之后的经历,他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阿尔斐杰洛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翘首以盼解禁的那一天。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之中,时间缓慢地流逝了。

    而当他已快要被绝望的想法彻底吞噬时,龙王解禁的命令终于到来。

    就好像是一个刑满释放的犯人,被封锁于居所中的阿尔斐杰洛在无比煎熬的九个月后,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不论是以往敬重他,依附他,巴结他,反感他,仇视他,还是与他没有往来的人,都感受到了失去自由的那段日子给他带来的改变。

    脸上骄傲的神采不见了,举止间自信的锐气似乎也一下子淡去了,就像棱角分明的宝石被磨平了尖角,阿尔斐杰洛的个人气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了。但是紫罗兰眼眸中的光芒并没有完全消失。也许他只是将自己的棱角隐藏了起来,只在自己认为恰当的时候才会显露。

    对于龙王施加的惩罚,他没有任何怨怼,没有一点不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如以前那般照常生活。龙王仍然对他委以重托,首席的地位没有被颠覆,这让那些痛恨厌恶阿尔斐杰洛、恨不得他尽快身败名裂的人,都因为伤害不到他而感到非常受挫,郁闷不已。

    在龙王的授意下,迪特里希重新被掌管膳房事务的瑟兰崔斯长老编入了为首席服务的名单之列。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唯一的例外是“假期”。龙王始终不肯再授予阿尔斐杰洛每年到人界放松一次的权利。而卡塔特的敌人似乎又进入了蛰伏期,包括阿尔斐杰洛在内的龙术士们大都无事可做。因此在那以后,阿尔斐杰洛一直待在山上,每天都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慢慢地,沉溺于回忆中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

    想想,距自己来到卡塔特,过去了多少年呢?

    十九年。他自我问答。

    当年初来乍到、还不满二十四岁的自己,转眼已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但是他的外貌,却因共生契约的存在而没有任何改变。阿尔斐杰洛的时间被定格在与尼克勒斯建立契约的那一刻。由于寿命得到龙族的加护,自身衰老的速度大幅降低,几近停滞。如今的阿尔斐杰洛看起来仍很年轻,和刚从奥诺马伊斯的手下出道时几无区别。

    但是,其他人呢?那些在阿尔斐杰洛生命中匆匆走过的、注定属于人类世界的人呢?

    最近两年,阿尔斐杰洛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死期将近的事实。虽然他并不知道父亲具体的年纪,但是最后一次和他见面,阿尔斐杰洛还是个十岁的男孩。自己的那位冷酷无情的父亲,应该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吧。

    阿尔斐杰洛曾经以「看望年老病重的父亲」为借口,态度恳切地央求龙王放他到人界几日,并称之前的假期,他经常去佛罗伦萨和父亲见面。介于阿尔斐杰洛近几年的良好表现,应允了这一请求的龙王没有派守护者和他一同前往,只是吩咐了尼克勒斯好好跟随。

    但是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阿尔斐杰洛此行并没有去佛罗伦萨。他真正去的地方,就和当年获罪时一样,仍旧是布雷西亚。另一方面,尼克勒斯也并未履行监督的职责,一下山就和主人分开,借此良机到小镇洛桑和兄长希赛勒斯相会去了。阿尔斐杰洛的确曾利用过假期前往佛罗伦萨,不过根本就不是去看望老父亲的,甚至就连那个对自己全无半点父子情感的男人到底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因此,他完全是想要糊弄龙王,才想出这个借口。阿尔斐杰洛的母亲早已病逝多年,总有一天,那些留在人界、和他相关的人,都会先他而去,彻底在他的生命中消失。既然如此,阿尔斐杰洛便以孝道来打动龙王,取信于两位老者。而他们也果然不出所料地被阿尔斐杰洛的真情所感动,成全了他的恳求。

    回来以后,尼克勒斯可不想让龙王知道自己辜负了他们的嘱托,因此也愿意替主人遮掩。阿尔斐杰洛的出行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他继续安稳地待在卡塔特,过着清闲的日子。

    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被封闭在世界之外的卡塔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真实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席多和培尔特离开众人的视野已经四年之久。没有人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也不会有人再抱着他们或许还活着的希望。就连二人的存在,也早已被人们淡忘。

    如果没有「这件事」,或许阿尔斐杰洛会继续麻木地在山上度日如年吧。但是有一件事突然发生,打破了他原有的宁静生活。就在上周,德隆病故的消息传到了卡塔特。

    使德隆以53岁的高龄辞世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常年缠身的肠胃方面的疾病。对于一个第二等级的术士而言,德隆不仅长寿,也很幸福。和他寿终正寝的结局相比,他的同事们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卡塔特的密探们所做的都是高风险的工作。大多数人不是在搜集情报时被杀,就是因经年累月地行使魔法而使身体透支衰竭,往往正值壮年便不幸早逝。与这些密探们相比,德隆能安安稳稳地在床榻上断气,的确算得上是一种旁人不敢奢望的幸福了。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然而德隆的死,对阿尔斐杰洛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打击。他马上动员起全部的脑细胞,思考应对之策。

    欺骗龙王的借口,可不是使用过一次就丢掉了。阿尔斐杰洛利用了德隆的病逝,找到龙王,称德隆的死使自己感到世事无常,因此以「送父亲最后一程」为由,骗龙王再次放他下山。早在上一次从人界回来,阿尔斐杰洛便谎称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在那时就给自己铺了后路。

    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了龙王的批准,阿尔斐杰洛如今站在彩虹桥,抬头眺望着太阳的光晕。结束了所有的回想,在炫目的阳光下,他缓步登上了杜拉斯特守护的桥梁。

    彼此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守护者朝首席鞠了一躬,就侧过身为他让开道路。只要有龙王的口谕,过桥者就不会受到任何阻挠。在杜拉斯特的目送下,阿尔斐杰洛的身影消弭在了七彩斑斓的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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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清脆的敲打叩响了大门。

    不得不说,在开门前,苏洛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灰绿色的虹膜上,映刻着那个人的轮廓。红发紫眸、嘴角带着一抹淡淡浅笑的俊朗男子,虽然全身都被密不透风的斗篷包裹着,但他毫无疑问是——

    “阿尔斐杰洛……?”

    在心理全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相逢,连一贯处事沉静的苏洛都不禁愕然地止住了话声,愣愣地瞥视着门外的男子。

    最初相望的一段时间里,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遥想上一回相见,还是在亚撒的葬礼上。当时,他们匆匆一见,连话都没时间说就彼此错过,随后一别又是四年。

    如今对方的身影,在自己的印象里,都已经有些陌生。

    眼角噙着怀念的笑意的红发男人,此刻心里所想的,会是什么呢?苏洛盯着他默默发神。

    背对着令人目眩的阳光,阿尔斐杰洛也在静静地凝视苏洛。

    他的声音,他的容貌,无论过去多久,自己也绝不会遗忘。

    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这么站着,都能给阿尔斐杰洛带来无上的鼓励与希望,让他能够鼓起勇气去直面接下来要做的任何事情。

    重逢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好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个瞬间。

    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苏洛。”

    不是激动兴奋的呼喊,而是克制着喜悦的、柔声蜜语的轻唤。阿尔斐杰洛面朝苏洛微笑着。

    苏洛还未应答,屋子里飘出了一个婉转动听的女声。“苏洛。”那女人也这么呼唤道,“谁来了?”

    阿尔斐杰洛听出来,那是卢奎莎的声音。以她分布在室内的魔力判断,她的人应该在里面的房间。感知她的气息,对于阿尔斐杰洛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转过身去的苏洛刚要向卢奎莎说明,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了。抢在苏洛开口前,阿尔斐杰洛就使力将他拉到了外面,嘴唇附上他的耳垂。

    “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如此说道的阿尔斐杰洛放开了苏洛,轻推着把门关上,紫罗兰的眼中跳跃着一丝调皮的光芒,无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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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梦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唯有皮肤在密度惊人的黑暗的重压下瑟瑟发抖的恐怖触感,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正伸长舌头,舔舐自己的全身。

    这里,是哪里?虽然看不真切,可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视野里的画面时断时续地转变,一会儿是人流攒动的街道,一会儿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一会儿又是幽深静谧的树林。相同之处在于,那轮闪烁着血光的太阳,始终悬挂在天际,仿佛怪兽滴血的眼睛在望着自己。

    不知流逝了多少时间,浓雾聚成的影子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仿佛是从地底升起的一团瘴气。而四周的场景,也已经定格在了那片深邃的密林。

    光线暗沉的林子里舞动的浓密黑影,逐渐凝聚成人的形态,和周围左摇右摆的树影一样,不怀好意地蠢蠢欲动。

    在那团瘴气聚成的人形雾影中,“他”看到了一张人脸——培尔特的脸。

    “真受不了啊,为什么你总是跟着我呢?”

    “他”听见自己向那褐发灰眼,长着一张马脸和一对招风耳的瘦个子黑影埋怨。

    “有人关照我这么做。”影子乖巧地回答。

    “有趣。是谁关照你的呢?”

    “这个,我……”影子的肩膀紧绷着,眼神充满焦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不起来。”

    聪明的作法。“他”暗想。也就是说只有当本人询问时,这家伙才会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替他做这件事呢?”

    “我必须听命啊。”影子的嘴角挂着一抹哀伤的微笑,随即表情坚定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是达斯机械兽人族!”

    “他”不安地叫起来,看见与他对峙的影子双手高举,调动魔力,在地上画出魔法阵。五芒星在圆内闪烁。火红的魔法阵好似鲜血在地面流淌。

    一阵旋卷着火焰的暴风猛地吹来。树林变得像炼狱。

    眼前断断续续地闪现着一片鲜红。火红,血红,金红交织而成的血之瀑布,排山倒海朝“他”扑来,与身前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红色将“他”包围,不断地入侵,撕扯“他”的身体。被疼痛与恐惧搅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在梦境的最终时刻,“他”听见自己挤出了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以最大的声音发出了尖叫……

    “唔——唔——”

    随着悲鸣醒来,他发现自己仍置身黑暗。还在梦中吗?他不禁怀疑。

    但是毫无疑问,这里是现实世界。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想起了自己仍身处地狱一般的事实。

    手和脚迟钝得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知道,自己的手长期戴着镣铐被吊在石壁上,脚已经被齐膝砍断,悬空垂荡在空中。大腿断肢处,被插入了四根覆满机械的长锥形钢铁柱。套在镣铐里的两手只剩手掌,十根手指不翼而飞。他的身躯没有任何一个部位能与地面接触。因此,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被高高吊起的双肩,就好像脱臼了一样剧痛难忍。但是这份疼痛,却因时间而渐渐淡化了。长年累月的折磨,早已经麻木了他所有的知觉。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就算被斩成四分五裂的状态,也不会产生任何痛感吧。

    然而,将他禁锢在这里的人,显然并不希望他能有半点轻松。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腿部的伤口正以极缓的速度在愈合。尽管不可能再长出完整的小腿,但是被钢铁柱捅出的四个血窟窿的地方,确实正在愈合。而这,恰恰体现了施暴者的用心险恶。

    为了不让他的痛觉麻痹,而给他施予了治愈的魔法,让他在腿部的伤口缓慢愈合的同时,体会着肉体被撕裂、被斩断所带来的痛苦。漫无边际的痛苦刺激着他的大脑,使他保持清醒的时间要远大于陷入昏睡的时间。如此残忍的手段,一定只有铁石心肠的恶魔才干得出来吧。

    他艰难地扭了一下身体,立时荡起了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山洞里不停回响。不光双手被钉入石壁的镣铐缠绕着,他整个人都被施加了禁锢咒语的锁链紧紧束缚住身体。将他关押在此地的人,进行了非常周密的布置。为了能将他长久地困在这里,甚至动用了封印魔法。就在他的下方,一个银色的六芒星魔法阵在不平整的地面上闪耀着光辉,是这个漆黑阴暗的山洞里唯一的光源。封印魔法形成的银色脉络犹如藤蔓,蜿蜒地爬在他的身上,和禁锢咒一起发挥着作用,其目的是阻止他变身逃跑。就算不这么做,他变身的能量也早就在多年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了。而以人身,是无法战斗、无法逃跑也无法再生肢体的。

    绝望袭上心头,令他想要尖叫。然而封锁住嘴部的铁面罩,却明明白白地在提醒他,现在的自己,已经连出声尖叫这样简单的事都不可能做到了。敌人强制给他戴上了防止他自杀的金属护具。就和身上的镣铐一样,铁面罩也被魔法加持过,根本挣脱不了。这样既能让他无法出声求援,又能阻止他咬舌自尽。最后,他只能从喉腔里发出近似于哭泣一般的“唔唔”声。

    其实,就算没有铁面罩的干扰,他也是无法逃脱的。洞口设立的防魔结界和隔音结界,完全熄灭了他求助于外人的希望。

    因此,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认命。被敌人剥夺自由,关押在这里,就如一头畜生苟且地活着,这样屈辱而又充满悲剧的日子究竟过去了多少个年头,他早已记不清了。体内所剩无几的雷压就快要枯竭。他清楚地感受到,如今就连轻轻地吸气吐气这样的动作,都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

    很快,自己就要死了。他想。在死亡来临前,自己这副残败的身子,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呢?

    与其这样苟活,还不如去死。然而他的敌人,却连他死亡的权利都无情地夺走了。

    如果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分心,使他暂时忘却自己正在遭受的一切,也只有刚才的那个梦了吧。

    不过,尽管大脑早已被剧痛和绝望所支配,意识变得混沌不明,席多依然能够分辨,自己先前做的根本就不是梦。至少,一部分不是……

    自从比萨的战斗结束后,席多就发现,培尔特和德隆这两个人的行为很诡异,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跟随自己的脚步,出没在各大城镇。

    他们很少一起行动,通常单独跟踪居多。他们的这一做法,令席多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奉了什么人的命令吗?

    席多是一个能力极强的谍报高手。无论是潜行追踪,制作陷阱,刺探情报,还是反制敌人的跟踪,在密探这一群体里都无人能出其右。德隆和培尔特二人在这方面的技巧,与席多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拙。所以他们对他的监视,他早就看透了。

    但是席多始终没有拆穿二人的把戏。他利用技术的优势,将追踪者甩开。

    自己和那两人无冤无仇。他们如此针对自己,必然是受人指使。既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那就更不能露出马脚,让背后操控着二人的家伙得逞。对于总是出面妨碍着自己的、名义上是同事的那两人,席多始终默默地忍受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初的几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屡屡失利的德隆和培尔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后来,碍于自身所患的顽疾,德隆出马的次数逐渐减少了。监视席多的重任,基本落在了培尔特一人的肩头。

    纽伦堡的小巷,布拉格的郊外,维也纳南面的树林……培尔特坚持不辍地以他在席多看来非常蹩脚的追踪手段,跟在席多的身后追逐他的脚步。

    数年的积怨,在一瞬间爆发。那一晚,将培尔特从城中引到城南的密林,席多心底的怒火再也不可遏制,也不想忍耐了。

    但是在下手前,他依然想要给对方一个机会。

    “躲猫猫的游戏就到此结束吧。”树影摇曳晃动的密林里,席多站在阳光照亮的地方,朝周围说道,“你的意图早就被我看穿了。我也早就发现你的行踪。别躲了。”

    伴随着踩踏树枝的声音,培尔特从一棵树后站了出来,在席多面前现身,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没有继续掩藏的必要了。”

    他的眼神闪躲不定,面色如乳汁一般苍白,但是他的身躯却站得笔直,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硬逼他出面与席多对峙。典型的受人控制的凭证。

    “真受不了你啊,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席多笑问,“明明已经被我甩掉过无数次了,也不见你知难而退。我想不明白你干嘛要跟我过不去。培尔特,你的妹妹可不是由我监管的啊。”

    培尔特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妹妹,是作为卡塔特胁迫他为龙族办事而控制的人质。密探之间互相制约,不同的人质交由不同的密探监管,就是卡塔特用来控制这帮人的手段。但是对培尔特妹妹负责的密探并不是席多。因此,对于培尔特为何总找自己的茬,席多感到非常费解。

    以往一直很爱护妹妹的培尔特,却没有理会这个问题,而是毫不犹豫地断言道,“我必须盯着你。因为你是达斯机械兽人族!”

    席多听了这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底的杀意,也随着笑声逐渐蔓延。像是觉察到四周空气的变化,培尔特的胸中悄悄掠过了一阵不安的风。

    看着态度颇为强硬、脸上却莫名露出害怕的表情的培尔特,席多像哄孩子般轻声细语地说,“我啊,对你和德隆的骚扰一直都视而不见,任由你们这两只跳蚤随意瞎闹,也算是很有耐心了啊。连我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啦。”

    培尔特的脚下,缓慢地显现出五芒星魔法阵的红光,想要先发制人,以火焰魔法攻击席多。“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了,”他努力使自己用平静的口气说道,“你要将你丑恶的真面目展露的这一天了!”

    听到培尔特的宣示,席多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随后又叹了口气。他的笑容,便随着这声叹息慢慢地剥离了。

    “是啊。这就是我将你引到这片树林的用意。”

    树林里毫无预兆地刮起了一阵旋风,一个灰色的巨影在旋风平息后凸显了出来。

    席多刚刚还善解人意地试图劝培尔特离开,但现在,他就轻巧地将他的真身展示在培尔特眼前。

    ——来自异世界的灰色食人鬼。

    像培尔特这种等级的术士,完成魔法阵描画的速度,席多太清楚了。他抢先发动强攻,锋利的灰爪顷刻间就延伸到培尔特眼前,快过魔法阵的形成。

    见到利爪逼近的这一幕,目瞪口呆的培尔特本能地抛下未完成的魔法阵,想要转身逃走。冰冷的触感就从后背靠近,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腿脚在无力的踢踏中悬空离开了地面,喉咙被锁住的培尔特瘦如竹竿的身体,被机械手臂十分轻松地提到半空、与眼前的那双令人恶寒的独眼对视的位置。

    那才是名为席多的密探的真面容。那双如炬的独眼深处,翻滚着因饥饿而疯狂的杀念。

    “这是你自寻死路——!”

    冷冷地宣示完毕,席多二话不说地将身体被固定在半空的培尔特拉近自己,张开血盆大嘴,闪着寒光的利齿嵌入了他的颈动脉。

    培尔特因剧痛而惨叫起来,但是席多丝毫没有停止吸食的动作。涌入嘴中的血液流转在味蕾之上,美味至极,加深了他掠夺的欲念。

    怀里的人挣扎的力量,从奋尽全力,到逐渐失去力气,到最后彻底不再动弹。狂暴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贪婪地吸食着从培尔特头颈里溢出的鲜血,咕噜咕噜地咽进喉中,直到被索取的人变成了一具面无人色、枯槁可怕的干尸。

    席多将被吸干的尸体扔到一边,满意地回味着人血在喉管里流淌的余韵。

    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人肉的美味了。但最后,理性还是稍稍占了上风,没有使他头脑发热地将培尔特吞下肚,尽管他很想那么做。达斯机械兽人族一旦吞食人肉,就会变成对方的样子,等到那时,实力介于第三等级和第四等级术士间的“培尔特”,身上的魔力却呈现出几乎为零的“席多”的水平,就会使他的身份变得可疑。卡塔特死掉一个密探根本算不了什么。守住自己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席多在遗憾中,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吸血。

    沉浸在满足感之中的席多,舔了舔嘴唇,将脸上的血渍擦干,然后开始着手掩埋培尔特的尸体,在林间的隐蔽处挖了一个坑。

    可就在他准备将尸体放进坑内时,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一个男人,却有如天降的神兵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方寸大乱。

    没有任何废话,来人出手不凡。火焰的波动席卷而至。

    从空间转移的银色魔法阵光辉中一跃而出的阿尔斐杰洛,一击就将席多击倒。

    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出抵抗的那个瞬间,在席多的脑海里频频闪现着的,是他的同胞、上级,以及王的面容。

    最终,自己确实被击败并被抓获了。然而结果却不像梦中揭示的那样,俘虏他的人也不是培尔特。自己会有如今的下场,都是阿尔斐杰洛干的好事。死去的培尔特和因卧病在家而侥幸免除一死的德隆,都只是在这个幕后黑手的策划下被操纵的傀儡。

    虽然梦境的结尾并不真实,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最终的结果——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遭受肉体和精神的蹂|躏。在长达四年的、作为囚徒的凄惨岁月里,无法逃脱,亦无法将自己的困境告诉族人,席多的心中充满了绝望。他在被囚禁的这段日子里滴水不沾、粒米不进,饥饿感一天比一天强烈,还要忍受身体上的痛楚,内心更是对自己的命运深感惶恐。所有的内忧外困加在一起,使席多日日夜夜在煎熬中挣扎,恨不得自己能够速死。

    在这四年,负责看管他的人是德隆。德隆只要一得空就会过来,不和他进行交流,只确定他是否还在。阿尔斐杰洛极少会来探视自己。除了将他抓捕的那天、以“空间转移”带他到布雷西亚北面山谷的这座山洞外,四年间就只来过一次。但是那绝无仅有的一次,却充满了令席多最不愿回想的惨痛记忆。他曾经发誓要以生命为代价效忠自己的王……但最后,还是没能承受住考验。在令人不堪重负的严刑逼打中,被迫无奈地将己方的秘密泄露给了对他施以重刑的阿尔斐杰洛。没能坚守底线到最后的这份屈辱和惭愧,比起身体的痛苦,更加折磨着席多的心,让他日夜难安,无时无刻不在羞愧和内疚中度过。

    “唔——唔——”

    从干涸的喉咙深处,席多用仅存的力气愤恨地嘶吼着。可是戴在嘴部的金属面罩,深深嵌进了他脸颊的皮肉,固定住他的牙床,钉入他的舌头,使他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他的呜咽声突然被一阵脚步掩盖了。

    随后,一个似乎有点熟悉的男声,传入了他听觉逐渐衰竭的耳中——“阿尔斐杰洛,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人?”——席多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能够感觉得出来,说话者的脚步就停在身前的不远处。席多甩甩脑袋,从脏乱的头发里露出一只眼睛,朝前方那抹高挑强壮的身影看去。来客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从前合作过的龙术士苏洛。

    “不要被这家伙的人类外衣所迷惑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及时回响在山洞里,飘飘然的语气中带着不加以掩饰的雀跃和得意。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苏洛,从这家伙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帘的那一刻起,我就怀疑他的身份没那么简单。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错。这个家伙,真名叫佛熙特,是达斯机械兽人族。真正的席多,早在三十年前就成了一缕亡魂,被他替代了。”

    像是在展示某件展品一般,对苏洛耐心介绍的阿尔斐杰洛,眼下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即使在昏暗阴冷、散发着恶臭味道的洞穴里,他俊美的容貌依然不受环境的折损。那张侧头望着苏洛的脸上满是笑意,隐隐带着丝恶作剧的意味。

    假借“席多”之名的异族男子抬起视力因伤势而衰退的眼睛,看着和苏洛一起走进山洞的那个男人。深暗的眸底,那犹如恶狼的精光早已经不复存在了,艰难地睁大的眼睛里一片混浊,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连看清对方脸畔的表情都很困难。

    听了阿尔斐杰洛的话,苏洛无法掩饰他的惊讶。眼前的光景让他的脊梁骨窜起了一股寒气。受刑者面目全非的惨样,更是让他差点没认出那是席多。

    “……席多不叫席多,也不是术士,而是达斯机械兽人族……怎么会呢?”

    “一开始的确很难接受。这家伙的雷压已经耗尽,没法变身向你证明。不过,这四根包覆着机械外皮的钢铁柱,是我从他的本体上拆下来的。”

    佛熙特不想再听阿尔斐杰洛炫耀的话语,垂下脑袋,将满是鲜血和污垢的脸颊重新掩盖在乱发的遮蔽中。右腿忽然袭来一阵剧痛。阿尔斐杰洛握着插入佛熙特右腿的钢铁柱,用力拧了一下。刚硬的圆柱体在人类的肉体里转动的痛楚,在顷刻间如触电般地刺激了全身的神经。既没有挣扎的力气也无法张嘴怒骂的佛熙特猛然抬头,用带着憎恨和杀意的眼睛,死死盯住阿尔斐杰洛那张写满了邪恶笑容的脸庞。光是这样瞪着对方,就已经使他筋疲力竭。

    “醒醒。来拜见老朋友吧,佛熙特。”

    呲,一根机械棒突然被阿尔斐杰洛拉扯出来。治愈魔法立即奏效,忠实地修补起佛熙特腿上的血洞。阿尔斐杰洛的魔力给佛熙特破损的皮肤填上了粉红色的新肉和新皮,伤口的疼痛也在慢慢解除。就在佛熙特疑惑对方的意图时,那根被拔出身体的钢铁柱,猛地刺进了佛熙特才刚刚长好的新肉之中,重归原位。

    “唔——唔唔!”佛熙特痛苦地扭动着躯体,缠在身上的锁链发出猛烈撞击的声响。

    “说老实话,我一直没想到你竟能撑到现在。该问的都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你唯一还能活命的价值,就是让苏洛见到你这张丑恶的脸。”

    听到佛熙特哀鸣的惨叫,阿尔斐杰洛高声嘲讽道。苏洛却仿佛不愿意见到这血腥的场景而把头扭开,对阿尔斐杰洛投以颇有微词的瞥视。佛熙特模糊的呻|吟既不刺耳也不钻心,却让苏洛听了心里无比难受。

    似乎是注意到苏洛的不满,阿尔斐杰洛马上将表情调整为温和的笑容对着他,“苏洛,我一直想让你看看这个场景。看看这个当年在锡耶纳跟在你的身边,虚伪至极、满腹心机的家伙,被我揭穿后的真实模样。”

    “我看到了。有什么值得你得意的地方吗?”

    或许是阿尔斐杰洛刚才的残忍举动令苏洛有些反感,因此,当他这么询问的时候,眼神和语调都极其欠缺热度。阿尔斐杰洛不禁对他的反应大感意外,但是依然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从这个家伙的口中,我可是得知了不少宝贵的情报呢。可惜一直看管他的德隆前不久病逝了。我希望你能接替德隆,隔三差五地来看一看,确认他没有逃跑。当然,这只是个保险一点的作法,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布置的封印魔法和禁锢咒语,一般而言不借助外力是不可能被打破的。防魔结界的隔绝使这里从外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山洞。除非他的同伙打破封印,把他救走。这个概率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之前看管他的是德隆?”

    “对。”

    得到阿尔斐杰洛肯定的回答,苏洛不由得将这一切和首席私会密探被关禁闭的事联系起来。那件事曾经轰动了整个龙族,苏洛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将比萨的阿迦述大军打跑后,阿尔斐杰洛去和密探会合,却只找到德隆和培尔特,席多并不在场。阿尔斐杰洛趁机用催眠黑魔法操纵了两人,使他们一直以调查席多的底细为己任,追踪他的下落。在实施这一手段后,阿尔斐杰洛还采下了附着二人各自魔力的头发丝,施了共享知觉的咒语,然后将它们分别埋进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小拇指表示培尔特,无名指表示德隆。埋在阿尔斐杰洛手指皮下组织里的头发,会在它们的主人受伤时激发,其表现为阿尔斐杰洛的手指会产生犹如被针扎了一下的轻微刺痛感。这只是一般的伤害。而当对方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头发丝就会在阿尔斐杰洛的皮肉里燃烧,以强烈的痛感提醒他,对方已经危在旦夕。

    得到危险的警示是在四年前。阿尔斐杰洛的左手小拇指好像烧起来一般痛苦的那个时候,他便知道培尔特出事了。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开卡塔特。凭借培尔特的头发丝提供的信息,“空间转移”至佛熙特行凶的树林。将这个欺骗了卡塔特多年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击倒并掩埋了培尔特的尸体后,阿尔斐杰洛毫不犹疑地再次施展“空间转移”,带失去抵抗力的佛熙特到布雷西亚。他和德隆找到了适合藏匿的这个山洞,把佛熙特封印起来。在进行了初步的拷问后,阿尔斐杰洛当夜第三次开启“空间转移”的传送大门,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卡塔特,将看管佛熙特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德隆。

    在阿尔斐杰洛抓捕“席多”的计划中,德隆是一枚忠诚的棋子。他的安危,阿尔斐杰洛必须保证。曾有一次,阿尔斐杰洛在度假的中途偷偷背着迪特里希前往布雷西亚,探望病中的德隆,并为其医治。这倒不是阿尔斐杰洛多么关心德隆的病情。他只是不能放弃这枚还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一想到自己识破了佛熙特这个潜伏在卡塔特内部多年的奸细、并将其生擒的成绩,阿尔斐杰洛本人也是觉得相当自豪。他暧昧地朝苏洛凝视过去。

    “如果你感到厌烦,不想看到他的这张脸,随时都可以捅他两刀。”

    与红发男子的热情刚好相反,苏洛回答的话声里充满了冷漠。“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给他一个痛快呢?”

    “虽然这家伙死守的秘密,已经差不多被我掏空了,不过留着他的命还有用。”

    “满足施虐心的用处吗?”

    “……”阿尔斐杰洛充满迷惑地注视着苏洛的双眸,看到他紧锁眉头的脸庞似乎隐藏着一股怒气。由于不明白他生气的原因,阿尔斐杰洛只能保持沉默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陷入僵局的龙术士们此刻的沉默,终于能让佛熙特安静地喘一口气,休息一会儿了。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再次沉入到意识不清的幻觉里。

    由于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大脑构造和人类不同,即使处于人形态也不会轻易被催眠术控制,因此最初的审讯进行得异常困难。要想撬开佛熙特的嘴,唯有依靠重刑。阿尔斐杰洛逼供的手段其实并没有多么特殊,只在于他的心比一般人狠,下手更狠。

    “痛苦分两种,”有着堪比恶魔般残酷笑容、和天使般光辉容貌的男人,曾对他耳语,“一种能使人坚强,另一种则毫无助益,只会徒增更深的痛苦。而我对有价值的东西,向来很有耐心。你不肯说,我们俩就慢慢耗。”

    当两条腿被平整地砍下时,这个活跃在敌我交锋第一线的异族男子,首次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当手上的皮被一点一点剥掉、十根手指一根根地前后离开自己时,他开始醒悟,自己若想平平安安地躲过这场浩劫,就必须付出点什么。意志力随着肉身的痛楚被无情地削弱、消耗乃至瓦解殆尽,渐渐失去了抵抗的斗志的佛熙特不想继续受刑,只能屈服于心狠手辣的施暴者的淫威,将本族的秘密告知于这个不断用酷刑虐待自己的魔鬼。佛熙特的心里流淌着血泪,只有他自己知晓。

    为了保命而将本阵营的情报出卖,换取存活的希望。等佛熙特意识到阿尔斐杰洛根本就没打算要饶过自己时,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阿尔斐杰洛非但不是一个容易被欺骗的人,他还曾在阿迦述的口中得知了一小部分异族内部的秘密,所以佛熙特交代的事情,大致都是真实的。

    每当佛熙特被迫接受拷打式的审问而在心底感叹阿尔斐杰洛的聪颖和冷酷时,他都忍不住会想,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看穿自己的呢?难道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上?佛熙特对于这个问题,一直是既好奇又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落网。

    “……你为什么会……盯上我呢?”当时,奄奄一息的佛熙特向对方发问。

    “还记得在锡耶纳你是怎么教导我的吗?”阿尔斐杰洛似乎很乐意回答他的问题,“识别达斯机械兽人族,直接心理压制。所以我告诉德隆和培尔特,只要你一旦问及他们跟踪你的目的,就让他们直接公布你是达斯机械兽人族。显然,这招马上让你起了杀机。”说着,阿尔斐杰洛十分开怀地笑了起来,“你没能过关哦。”

    “……你只是解答了如何引我上钩……”佛熙特痛苦地干笑道,“可是一直以来,我都隐藏得相当完美啊……!”

    “就是因为藏得太好了,才让你露出了马脚。作为一个术士,身上却连一点魔力都没有,这不是最大的败笔是什么?”

    阿尔斐杰洛的讥笑刺痛了佛熙特的耳膜,使他流露出既狼狈又震惊的表情。

    答案显而易见。达斯机械兽人族吞噬术士,术士的魔力就会被雷压替代。而只要异族不展示真身,雷压就不会外露。因此,在阿尔斐杰洛看来,自认聪明的佛熙特犯下的完全是个低级的错误。

    佛熙特始终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精心挑选了一个原本就很弱小的、曾经是一名偷猎者的第四等级的术士“席多”掩饰身份,在之后的三十年时间里,始终没有再吃过一个人类,采取阿迦述阵营的策略,以根本不合达斯机械兽人族胃口的人类食物维持生命,兢兢业业地完成王交予的使命。伪装成席多的佛熙特充当着一个窥伺敌情的完美间谍,表面与卡塔特的势力交往,背地里将数不清的消息带给己方阵营,不仅如此,就连其他异族势力的动向也都尽在他的掌控。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起跑线上就输了。

    “不过,你也不要气馁。对于你自不量力的勇敢,我还是持高度赞扬的态度的。”阿尔斐杰洛暧昧地耸肩朝哑口无言的佛熙特笑笑,“说来也真是奇了。其他的王总把‘眼’带在身边,深怕有一点闪失。你们的刹耶王却把‘眼’派出去当间谍使,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啊。”

    阿尔斐杰洛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佛熙特。对此,佛熙特除了拿眼睛狠狠地瞪视着他以示抗议之外,也是别无他法。

    培尔特和德隆的跟踪行动,实际上并没有干扰到佛熙特多少。因为他是刹耶王的“眼”,所以总能提前觉察二人的动向,让自己能够顺利地摆脱。而且其作为“眼”的能力,要远超于阿迦述阵营的梵克。支付出去的雷压越多,得到的能力也就越大。佛熙特本体的战斗力,是比传令官还要低一档的“士兵”级别。但是他的监视能力却大大高于梵克。探测的范围和梵克同样是方圆五英里,不过和梵克是以自己为中心点向外发散的五英里圆形范围不同,佛熙特能将自己的侦测地带不受限制地定在任意区域。只要是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就都可以被他的“神眼”窥探到。

    这一出众的监视能力,帮助佛熙特完成过数项艰巨的任务。阿迦述军在比萨战败后,撤退到罗滕堡的消息就是由他传送给刹耶军的。包括之后刹耶军追赶一路溃逃的阿迦述军到达北非,都少不了佛熙特从中策应的功劳。甚至就连亚撒和泽洛斯的死,也是他和另一个同僚共同合作的结果。

    “……我效忠的王自然非同一般。”好像非常不服气似的,佛熙特沙哑地低吼起来,精光乍现的黑眸迸射出带着骄傲的戾气,直视一脸悯笑地看着自己的阿尔斐杰洛,“而且我告诉你吧……在我们那里,眼睛比我尖,耳朵比我利的人少说也有七八十个。意志比我坚强的……更是车载斗量,多如毫毛!就算被你知道了一些秘密,你也是不可能打败我们的!”

    “哼,虚张声势。”阿尔斐杰洛不屑地冷笑,“不过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啊。那个装有浑浊河水的瓶子里的盐,是你放进去的吧?”

    听到他悠然自得的询问,佛熙特不由得浑身战栗,仔细地注视着这个聪明到狡猾地步的男人脸上的表情。

    在最早出马的锡耶纳的任务里,想出要以研究水质的方法追查异族下落的阿尔斐杰洛,曾命令德隆和席多在整个托斯卡纳地区的流域提取水样。在一只装着阿尔诺河下游的浑浊河水的瓶子里,佛熙特急中生智地将随身携带的食盐混了进去,称其中的雷压沉降物只是普通的盐沉淀在里面,误导了阿尔斐杰洛的判断。虽然无法从根本阻拦阿尔斐杰洛的脚步追至比萨,不过佛熙特为了妨碍他,也已经算是非常尽力了。真没想到,就连他当初甩的这个小把戏,都逃不过这男人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调查阿迦述的逃逸路线?他不是你们的敌人吗?”

    “虽然他是敌对势力的王,但他毕竟仍是我的同族。让同族葬送在人类的手里,我不忍心啊!”放声大叫的佛熙特显得无比狂乱,好像情绪失控了似的冲着阿尔斐杰洛高吼,“何况有资格消灭他们的只有我王!记住了,我们达斯机械兽人族才是这个世界的新主宰者!总有一天,我王将统率你们,奴役你们!至于你们人类,只配做我们的盘中餐、腹中食!我怎么能容忍‘食物’凌驾于我的同族之上呢!”

    “嗯,只可惜到了最后,你还是败给了你最看不起的‘食物’啊。”

    面对双手被铁链向上吊着、全身用施了禁锢咒的锁链绑缚住,却仍然不断前倾身体朝自己怒吼的、犹如困兽一般的异族,阿尔斐杰洛悠然地狞笑起来,给他戴上了剥夺他说话权利的铁面罩。

    钢铁扎进了两边的脸颊,刺穿脸皮,卡住骨头,仿佛嘴里硬吞进了一只浑身都是倒勾的刺猬,猛烈的痛感暴走般地从佛熙特的口腔向外蔓延,冲击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从铁面罩被固定的那一刻,嘴边的肉就烂得不成样子了,然而阿尔斐杰洛的治愈术却始终一丝不苟地治疗他溃烂的伤口,让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地习惯痛楚。

    痛不欲生的佛熙特只能兀自苦笑。是啊,他再清楚不过了,被逼到这一步的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尊严的失败者。已经没什么能再被利用的了,也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开口了。被戴上面罩的现状,意味着自己彻彻底底地失败了。嘴硬只会令人贻笑大方。昔日,他的确为了刹耶王荡平夙敌立下过汗马功劳。然而如今的自己,只是个自私自利的、不惜背叛王和族人也想要拼命活下去的叛徒啊。

    沉浸在痛苦回忆之中的佛熙特,涣散的意识好像变得清醒了一些。他没有抬起头,但是耳边传来的那两个人类令人厌烦的交谈声,他虽然并不想听,但他却阻止不了。

    “确定这是异族混进来的奸细固然是好。可我不能认同你的手段。”

    苏洛明确说出口的话语,让阿尔斐杰洛愣在了当场,心里对苏洛竟然不是对自己刮目相看反而怪罪自己的这一点,怎样都无法平静地接受。在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了一团怒火。

    从见到“席多”的第一面起,阿尔斐杰洛就长了一个心眼。他在四年前对乔贞作出的「部分任务受异族操控」的结论,究其溯源也是出于对“席多”身份的质疑。

    冷静地分析一下,卡塔特派出龙术士,完成消灭在世界各地作乱的异族的任务,但是任务的走向,却被他们消灭的对象实际操纵着——基本不会有人认同这荒谬的想法吧?然而阿尔斐杰洛却有着如此相信的直觉。这同时也是达斯机械兽人族诸王内斗的体现。打个比方,如果有某位异族的王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龙术士任务的走向,那么就值得将计就计,利用龙族的力量打击其他的王。虽不能说全部,但是至少有一部分的任务,是在卡塔特控制之外的。而异族若想左右任务的进程,就只有在密探的身上下功夫。

    阿尔斐杰洛常常会想,其他的龙术士在和类似“席多”这样的敌人眼线接触时,警觉性为什么会那样差呢?当他切实地俘获了佛熙特以后,他的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了。只不过因为自己对苏洛有某种特殊的感情,他才不忍心也把苏洛一同看扁。可是现在,苏洛却明确地表达出对阿尔斐杰洛的不理解来。果然,伟大的人都是孤独的啊。

    其实,阿尔斐杰洛也是误会苏洛了。对于这个男人充满智慧的头脑,苏洛自然是非常赞赏也极其叹服。然而对于阿尔斐杰洛血腥残暴的手段,他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因为暴力和强权,历来都是令苏洛深恶痛绝的东西。

    灰绿色的眼睛朝前方的石壁看去,看着那个被蹂|躏得皮开肉绽、肢体不全,浑身没有一块平整的皮肤的异族,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楚。苏洛亲眼见识过白罗加是如何折磨异族的。在他看来,白罗加的疯狂,不过是粗鲁而又肤浅的恶犬,张开散发着臭味的大嘴向人咆哮。然而阿尔斐杰洛的疯狂,却像是一座寒彻刺骨的冰山。浮在人们眼前的只是其庞大身躯的一小截,真正令人恐怖的是那潜伏在海平面以下无法被人窥见的部分。在苏洛的眼中,他甚至觉得冰山正逐渐向巨兽衍变。阿尔斐杰洛如今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头在黑夜中藏身于冰冷海面下的深海巨兽。只是露出了背脊上的鳞片在空气里,就足以让岸边的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我会惹你不高兴。”好像是要缓解气氛似的,阿尔斐杰洛小声嘀咕了一句。

    虽然阿尔斐杰洛语气中的颓丧让苏洛暗自吃惊,但有些话他却不得不说。

    “你为了抓捕这个家伙,不惜对德隆和培尔特用上了深度催眠的黑魔法,这个代价太大了。要是你一开始就赌错了怎么办?那样的话,不就冤杀了席多吗?还白白葬送了那两人的人生,让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违抗自己的本心,为你不停地奔忙。”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损失几个平庸的术士有什么大不了的?”阿尔斐杰洛抬高声音,用非常怪异的语调反问道。

    他狂傲不羁的语气,以及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的傲慢态度,使苏洛不由得冲口而出,“混蛋!你作出如此恶劣的事,和那些恶魔有什么分别?”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阿尔斐杰洛蓦地开口,堵住苏洛的气势,“你无非就是想警告我,我采取的手段比达斯机械兽人族还要不如,早晚会变得比他们更肮脏,对吧?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洛,用不容对方打断自己的激烈态势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卡塔特!我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效忠卡塔特。我不奢望能够被你理解。”

    苏洛默然地注视着振振有词的阿尔斐杰洛,表情非常阴沉,一时间找不出任何驳斥的理由,因而沉默着。此时在他的眼前不断重现的,也许并不是佛熙特体无完肤的悲惨画面,而是一座堆积在血泊和火焰中的尸骸之山,以及尸骸们望着自己的怨怼目光。

    与苏洛对视的阿尔斐杰洛在看见情况竟发展到二人对立的地步后,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为了舒缓僵冷的氛围,面容变得稍微开朗了一些。

    “这家伙的耳朵还没废。没必要让他听见你我的争吵。”

    他示意到外面去说。苏洛领会了。于是暂且按捺住不悦的情绪,跟着他走出山洞。

    两个龙术士离去后,周围再度只剩下死寂。银色的六芒星封印魔法阵闪耀着冷艳的辉光,微弱地映照着阴暗的山洞和佛熙特憔悴的脸庞。在一片冰冷的洞穴尽头,这位刹耶阵营的“王之眼”独自无声地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