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1:乔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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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二十七岁的年轻小说家礼查从外表看起来像是家酒馆的窑子里出来,打了个寒战,便紧了紧尚未打理整齐的衣领。

    这座城市的冬天很冷。今年可能比往年还要冷。该死的天气。他在心中埋怨着。

    夜路人迹罕至,狭长的巷子没有一丝亮光。他不由得加快脚步。穿过小巷再往右连着拐两个弯儿,就到自己借宿的破地方了。自从搬到伦敦的这几个月以来,礼查每天晚上都是这么度过的。也许该在路过拐角处的木柴店的时候多买些柴火,为接下来的严寒做准备。可自己身上带够钱了吗?

    不禁自嘲一下。贵族们在奢华的宅邸里享受着美酒佳肴,穷人却连一捆柴火都买不起。礼查每夜只能花几个铜板在妓|女那里寻求慰藉,或用酒精排解自己失意的人生。

    活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却是一事无成。虽然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总是顺风顺水,可是生活给予礼查的回报却远比他付出的要少得多。

    因此,也难怪自己只能整日沉湎于酒色之中。尽管心里清楚这只是堕落的借口,但……刚才那女人的身体真柔软啊。她叫什么来着?或许下次再见到她应该给她带些礼物。

    礼查一面想着妓|女给他带来的温暖一面裹紧身上的衣物,把斜跨在肩上的布包夹在腋窝下。这里头的东西可是自己的心血……比命都重要。最近这一带的流浪汉越来越多了,可千万别让自己在半夜碰到抢劫犯。

    就在礼查带着焦虑的心情经过木柴店的时候,一阵刺骨的冷风突然从窄小的巷口吹出来,将他的脸刮得生疼。

    礼查停下脚步朝风吹过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仿佛感受到有一股吐露着恐怖的气息向自己袭来。

    不会出事的。那么晚了,不会有人的。礼查对自己说。前面没有脚步声,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尽管给自己鼓了不少劲,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买木柴的念头。礼查转个身,加快赶路的步伐。下次再买吧。今天姑且绕路回去。

    才走出两步,礼查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了。一个漆黑高大的人影晃动着出现在他眼前。礼查看见他,就像看见一只亘古不朽的幽灵。

    头部向后仰去,礼查整个身子都在向后倾倒。因为在他准备转身拔腿逃走的同时,身前的男子朝他抬起了右手。

    天呐,我完蛋了。这是闯入礼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

    ii

    “……我想请你替我的前半生写一本传记。”

    他所有所思,慢步移向窗口,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黑暗中响起的这股声音,仿佛具有和数百年光阴同等的重量。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只有几样东西:双人床,衣柜,镜子,方形桌和两把椅子。全部都是木制品。向外远瞻过去,依稀可见昏暗的路灯下耸立着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黄中透白的尖锐双塔。

    小说家礼查整理随身携带的单肩布包,拿出纸和笔,等待着。

    “我说过,我以访问他人为生。只要委托人的故事足够精彩。我见你午夜在无人的小巷独自徘徊,便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收费的事可以迟些再说。”

    “你需要很多羊皮纸来记录这个故事。”

    “没问题,我带了整整一包。”

    立时,桌面响起一阵拍打的声音。一大叠不同于羊皮纸的白色片状物品呈现在他和男子眼前。

    “从遥远东方流传过来的造纸技术所造的新型纸,既便宜又能快速生产。我前些年外出云游的时候,从阿拉伯商人那儿顺手拿了好多。”礼查抬起下巴得意地补充道,“他们都被我灌醉了,完全没有发现。”

    听了这话,隐蔽于阴影之内的男人微微转过身,但没有回话。在这被黑暗所笼罩的房间里,礼查只能一面歪着脑袋在心中猜测这家伙把自己领上来后始终不用照明工具的原因,一面尽可能地睁大自己的双眼直直盯着他。

    礼查是从北边的约克郡过来的。打从儿提时代起便立志要当上一位知名作家的他虽然年纪轻轻,却也算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为了获得更多更好的素材,丰富创作灵感,他成年后便不停在外奔走,往来于欧洲各个林立的小国之间。各式各样的人他都见过,再离奇古怪的故事他都听过。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一回站在自己跟前的家伙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这个男的,绝不是普通人。

    礼查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为即将到来的奋笔疾书做准备。然后拿起鹅毛笔,朝他问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你准备好了就行。”

    “那么好。你在这里生活?”

    “不,这只是一个房间。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搬进来住。虽然充满令人怀念的气息,但我的家并不在这儿。”

    “能租到位于黄金地段的旅馆房间,你也算是有点来头了。”面对这位神秘的委托人略显冷淡的语调,礼查边说边耸耸肩,“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蜡烛点上。”

    “用不着。”

    “什么?”

    “我能在黑暗中视物。点不点蜡烛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男人的声音很是温和,却又充满了威严让人不得不对他的话表示信服。就在小说家无声地用面部表情表达出抗议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住,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噢,差点忘了,没有光你是写不了书的。请便。”

    他好像做了个诠释随意的手势,可惜礼查看不清。终于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礼查暂时放下心中越积越多的疑问,挪动身子,用末端浸染了硫磺的木条点燃了两根放置在木桌中央的粗蜡。

    一时间,房间顿时为温暖的黄色光源所充满。礼查抬起头直视三米之外背对窗户凝视着自己的男子,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很老,又很年轻。烛光照亮了那头略微渗灰、勉强过肩、有些蓬乱的黑色长发。那张苍白严肃的面孔上,一对蓝灰色的眸子柔和无比,又精光逼人。然而,他的脸庞却毫无生气,没有任何表情。

    小说家痴迷地望着他——痴迷绝不是因为被他的外貌所吸引,而是那股淳朴与高贵共存的奇异气质。视线慢慢扫过男人身上穿得很旧了的白色麻布衬衫,和一条好像会永远挂在他脖子上的银色吊坠。与穿戴在腿脚上的长裤及陈旧软皮靴相比,这条小巧而精致的女性化饰品一定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即使是在与阴冷的外界比起来相对暖和闷热的室内,他还是在衬衫外边披上一件厚重的墨绿色长斗篷。看起来像是个饱经风霜的旅行者。最值得关注的除了项链外还有一处——衬衣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松垮着,隐约露出几条颜色已经很淡却依旧清晰的伤疤。不管怎样,眼前这名男子精悍的外表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乔贞。乔贞·塞恩斯伯里。”男人开始自我介绍了。低沉的声音非常轻柔,“不用怀疑,这就是我的名字。我已经太久没有在他人面前卸下伪装、报上真名了。”

    “哈哈……”礼查缓过神,干笑了两声,“很有趣。今晚我真是走运了。”

    名叫乔贞的男子没有在意他的话,兀自说着,“我在那巷子发现你以前,就猜到你是做什么的。你注视着每一个入你视线的人,都像一个孩子寻觅他感兴趣的玩具。你是需要我的。我的故事绝对能够让你迅速蹿红,举世震惊。”

    “不敢当。我会用最简洁优美的文字谱写你的一生。当然,纸我得省着点用。”礼查一脸跃跃欲试。对方没有搭话,他只能继续,“嗯……我们该从哪儿开始?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名龙术士。”

    “不好意思……请再说一次?”

    “龙术士。”

    语气并未刻意加重。乔贞只是一如平时那样淡然地说出这一鲜少有人听闻过的名词。

    礼查失声笑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噢,这倒是个新奇的职业。虽然我完全没搞懂……”哎呀呀,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不由得再次向男子看去。

    礼查正看得出神,忽而发现,男人的面庞竟比之前放大了一倍。乔贞忽然迈步到他跟前,气势汹汹却又优雅十足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步伐简直快得令人感到离谱。礼查还来不及反应,半秒钟前还距离自己三米的男人就已经在触手可得的地方对着自己微笑了。

    礼查张大了嘴,当场一屁股跳起来,险些跌倒。椅子由于惊吓被拖出去好远。

    “……你是怎么办到的?!”

    “和任何人一样。从窗边走到位子旁,然后坐下。只是我动作快捷你看不清。”

    乔贞把身子往前探,温和地对礼查说。虽然已经用最大的诚意作出了解释,可对面的青年还是像看待一个怪物那样看着他。

    礼查掏出手帕。他的额头遍布冷汗,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我连你的人影都没看到。”

    “没关系,你会慢慢适应的。就比如之前你我初次相遇的时候。”

    “什么意思?”

    “在那巷子里不是你找上我,而是我找上你。你当时非常害怕,现在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吧?因为我催眠了你。否则你一定会高喊救命不惜把整条街所有熟睡的人都吵醒,而不是乖乖跟我过来了。”

    乔贞的话仿佛给了礼查一记迎头重拳。他颤抖着身体后退到墙角,再也不敢向前跨出一步。这时候的礼查已经憋气到了极点。对方应该不是在忽悠他。因为当时的自己一定怕得不得了。在那种环境下遇见拦路的陌生男子,除了逃命外礼查不会再有第二种的想法。那时流露出来的丑态,全都被他看尽了。

    更要命的是,自己怎么完全记不起来?混蛋,这家伙竟然不经过允许擅自对他的大脑动手脚!

    乔贞体会不到礼查的愤懑,或许是他不想。因为这在他看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他就像往常任何时候那样以最淡然的模样看着背贴墙壁因为怯懦和郁闷而不住发抖的小说家。

    “我和你同样是血肉之躯,只不过稍微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罢了。现在,为了保证你创作的质量,我不能给你催眠。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轻松?”

    “你确定不会打劫我?不会杀我?”小说家怯生生地用交叉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胸口。

    “我给你发财的机会。”

    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礼查咳嗽了几下,沉默着。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使自己的理智被这男人本身及他背后隐藏的故事所击败。礼查拉回座椅,重新坐下。

    “那你就从头开始讲起好了。就从那个……你怎么做了龙术士这玩意儿讲起。”

    乔贞下意识地笑了笑,陷入回忆。那抹温柔而又冷峻的浅笑侵占着小说家所有的注意力,仿佛身处于某个奇妙的梦境。

    “那是259年前,当时的我只有二十三岁,比如今的你还要年轻。别惊讶,别那样瞪我。我保持现在这副模样是从1019年冬天就开始了。”

    “……有意思。继续往下说……不过等等,你没骗我?你确定这一切不是在逗我吧?”

    “有那个必要?”

    乔贞轻笑着反问。在一脸茫然表情凝视着自己的小说家面前,继续遥远的回想。仿佛无论忆起何人何事,坏的,好的,悲伤的,喜悦的,他都会像现在这样淡然处之。

    “应该从我的家庭开头,你认为呢?我出生在西面的斯温顿小镇,风土人情和这里没什么大区别。但时代不同。那时候的国王是爱塞烈德二世。我是农民的孩子。家中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我们从不走亲访友,就好像我们家根本没有任何亲戚或者其他长辈那样。等我长到十八岁才知道,是父母对我们隐瞒了实情。就因为父亲所娶的妻子是个丹麦人。”

    跟随记忆追溯到韦塞克斯王朝统治时期。在那个年代,北欧的许多冒险者都十分向往欧洲大陆那建满修道院的肥沃而易耕种的土地,频繁侵扰欧洲沿海和不列颠岛。双方之间战争不断。北欧海盗一波又一波的入侵,使英格兰陷入“恐怖的维京人时代”。到韦塞克斯王朝末期,英格兰国王爱塞烈德二世在位时,曾下令屠杀定居在英格兰的丹麦人用以报复。从乔贞的话中礼查得知,他是一位同时携带着英格兰及丹麦血统的混血儿。因此,接下来将要叙述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没错,我是拥有撒克逊血统的英格兰人和丹麦人所生的混血。”乔贞继续道,“我的本家是经商的,在当地做一些以药材为主的小买卖,积攒了不少闲钱,在斯温顿也算有些影响力。不过,那都是与我丝毫无关的事情。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突破世俗观念与具有侵略者血统的母亲私定终身,是受到整个家族的唾弃的。父亲因此被逐了出去,与家族断开联系。母亲对他不离不弃,两人于路边的茅草房成婚,没有受到任何祝福。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很糟糕,不过父亲并不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祖父唯一的儿子,所以塞恩斯伯里家家业的后继问题完全不用操心。而我自己对这个姓氏,也没有任何归属感。”

    礼查听得入迷,完全忘记要将这些话记录下来。乔贞于是停下哼了一声,手指敲打桌面。礼查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提笔。鹅毛笔飞速地在纸上游弋。

    “1016年年初,二十岁的我与一位温婉端庄的平民女子订了婚。未婚妻是父母替我寻觅的。虽然我本人对她并无情意,但在责任心的驱使下,我一直以成为一个好丈夫而严格要求自己、逼迫自己去喜欢她。起先的确是有些困难的,不过时间长了也算相处得不错。家族已经由于上一代与再上一代的恩怨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如果我和新婚妻子之间再不和睦……我可不想一辈子这么过。”

    埋首文字堆中的礼查抬起头向忽然停顿下来的男子看去,还以为他是在照顾自己刻意放慢语速,最后才想通他不过是由于积累在脑中的往事太多而没能想好叙述的前后顺序罢了。

    “对了,差点忘记个事儿。”十秒钟的沉默过后,乔贞理清了思路,“芙兰,我最小的妹妹。她最喜欢看我表演放烟火——用手。”

    “是什么样?”

    乔贞没有让礼查多等,可是礼查却没能料到乔贞放烟火的方式。黄红的火苗发出无声的尖叫,掠过指尖——乔贞竟然若无其事地直接将火点燃在自己的手掌。他是怎么做到的?

    四周已经有些变烫了。从掌心升起的火,其温度及亮度盖过了一旁的蜡烛。摇晃着的火苗映红了乔贞泰然自若的脸庞。礼查望着火焰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而又充满了不解。尽管如此,他也只是轻轻地“哇”了一下而已。通过刚才这个男子在自己面前展示的一系列非正常的充满颠覆性的言辞及表现,礼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余力来表达他对眼前这一幕的惊奇了。

    “这就像是在变魔术。”礼查对着火焰喃喃自语,“再这样烧下去……手不会焦掉吗?”

    乔贞嘴角略微倾斜,露出一个浅笑。就在他握拳的下一秒,橙红中混合着些微蓝色的光亮碎屑便在空气中消散了。周围再度回归暗冷。至于自焚者的手,则没有任何灼烧留下的痕迹。

    “虽然只是个再简易不过的小把戏,不过还是想让你亲眼见证一下。其余的我就不表演了。如你所见,这个房间到处都是易燃物。我不想因为火灾失去这里任何一件物品。”

    得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不用再向我证明啦……礼查撇下心中的不安和不满。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还会有更加劲爆的故事。

    “这古怪而又神奇的能力是我生下来就具备了的。这或许是种惊人的天赋,但也能成为伴随一个孩子毁掉他一生的诅咒。就算被视为怪胎而遭到排挤也找不到任何可辩解的办法吧?可是没有。父母对我爱护有加,当知道我拥有异能后反而更加爱我,以我为荣。他们完全没有把我当作烙印着恶魔印记的怪物。不仅如此,还要求弟弟妹妹们一同为我保守秘密。你能想象吗?在我童年及少年时期,我们七口之家的生活既平凡又幸福。这就是所有人都憧憬的画面吧。直到——”

    结婚仅仅一个月,乔贞一家美好的生活便被无情地打破了。

    那些年,世道非常混乱,王权交替不断。爱塞烈德二世对丹麦移民者的肆意屠杀招致丹麦国王八字胡斯温的报复。后者于1013年率领海盗舰队入侵击败爱塞烈德二世成为英格兰国王。一年后,斯温尚未将国王的位子坐热,便暴病死去。英格兰贵族连忙又把流亡在外避难的爱塞烈德二世迎回来。老国王复位不久,便将这棘手的宝座扔给儿子,随后撒手人寰。尽管被誉为“刚勇王”的新国王埃蒙德二世继位后曾积极抵抗丹麦人,但他很快也死了。有人说是病魔夺走了他的生命,也有人说是丹麦王子克努特干的。刚勇王去世以后,斯温之子克努特继承了英格兰王位。这便是史称北海帝国的统治者克努特大帝的一代枭雄。

    “我和妻子完婚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爱塞烈德二世统治的最后一年的3月……”乔贞蓝灰色的双眼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他依旧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全家都成为民族纷争的牺牲品。”

    “……”小说家由于剧情的骤变张大了嘴。他按耐住迫切想要知道接下来故事内容的心情,听乔贞继续说下去。

    “我凭借那些非人的本事带着已有身孕的新婚妻子逃脱,却没能救出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我和妻子在巴斯镇开始了惨淡的新生活。安宁和富庶的日子不再延续了。又过了一个月,我听到了本家十八口人全部遇难的噩耗。没有经过审判,没有任何司法程序,只有彻彻底底的权力以及暴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你是在问我们一家是怎么遇害的?我只知道,那天夜里,应该过了子夜吧,十几个身穿盔甲的士兵趁家人熟睡时毫无预兆地闯进来。他们提着染血的剑踢开房门,企图攻击我和妻子。妻子怕极了,不停尖叫。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于是我抬起了手,就像无数次给芙兰表演的时候那样——突然出现的火焰就这么脱离手掌飞了出去。火在他们身上跳舞,一个挨着一个点燃,蔓延。我用火烧死了一些士兵,然后拉着妻子的手去找其他人。遗憾的是,父亲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都已经被他们刺死了。我们夫妻的房间是在最里面。我一边哭一边抱起妻子逃了出去。她也在哭。当时形势危急得连把外衣穿好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只能携妻子离开。身后烧起大火,整个家包括农场都没了。我的家人,还有杀害他们的士兵,全都死了。除了我和妻子以外,再也没有人从那栋即将烧成灰烬的房子里逃出。我们顶着寒风披着夜色一路往西南方向跑,跑跑停停,一直到几十英里外的小镇。中途我抢劫了一辆贵族的马车。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做法。至于本家那边的情况,实在不在我能够知晓的范围内。”

    乔贞态度的淡定简直超乎礼查的想象。“谁干的?是谁把你们整得那么惨?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在国王面前煽风点火。是谁使你们一家受株连获罪的?”礼查干脆地问出眼下他最盼望得到答案的问题,同时也是乔贞迟迟不愿如实交代的问题。

    “我打听到很多个版本。最后才确定是巴彻利家族在背后搞的鬼。”乔贞没有动容。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殿堂里,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说,“要知道,我的本家虽然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但他们平时做事低调,只专心经营生意,不曾涉足政坛,最多也就是有点儿钱罢了。他们本有望避免那场杀戮。可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幸免。谣言如同掺了毒汁的水滴,这水滴无孔不入。有人说塞恩斯伯里家之所以会受到牵连是因为和丹麦人来往过密。他们所指的应该就是我的母亲吧。”

    “不对!不对,这完全不对劲!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小说家放下笔,用手拍打桌子大叫着,“如果是为了这原因——难道不应该网开一面吗?你们全家上下除了你母亲外,和爱塞烈德二世都是韦塞克斯本国人啊。况且你的家族在你父母的婚事上可是坚决反对的!”

    “那又如何?一个与敌人通婚的同乡、以及他们所生的杂种,还有那毫无背景的家族,这些能够左右国王铲除异己的决心?”乔贞随意地笑了一下,“事实上,那些人的确是在以讹传讹。不,或许应该这么说——真相除了密谋的当事者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我当时便是这想法。”

    “密谋?”

    “没错。这次的屠杀不同于上次。绝不是头脑一热的决定。”

    “对了,你刚才提到的巴彻利家——”

    “是巴彻利家族告的密。他们有人在宫廷当官。他们对国王说,我们家窝藏着丹麦人,想要造反。你必须承认,谋反罪通常都是除掉眼中钉的最佳借口。国王果然听信谗言,下令处死那些在他眼里包庇丹麦人的叛国者。毕竟这位灾难性的国王从前就有过前科。”

    礼查摇摇头,说不出任何感想。他只知道爱塞烈德二世曾因1002年对丹麦移民的屠杀使其在十余年后被攻入伦敦的斯温逼得一度退位,而且他复位之后也只做了短短两年的国王便匆匆传位然后死去。没想到他在死前还杀死过一批人吗?甚至不惜将同胞的性命也一起葬送……

    “告密者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啊,我并不是在称赞他们。他们为何这么做?别告诉我是出于爱国。”

    “听我慢慢说下去吧。我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在我三十岁以后的事了。”乔贞平淡地对礼查说,“不妨问问上天,为何赐予我这灭顶之灾。噩耗还没有完。痛失家园的我们在巴斯镇艰难度日,每天都提心吊胆。我做了一名铁匠,为赚钱而日夜劳作。本想逃得再远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妻子产期将近,不便迁徙,这事儿也就慢慢搁置下来了。”

    “好好和妻子过日子吧。要是没有国王的首肯,巴彻利家族再怎么打小报告也没用。向国王复仇显然是不现实的。碰到这种事只能算自己倒霉。你和妻子能逃出去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不过……她应该早就故去了吧?你都快三百岁了……”

    不知道礼查说这话时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一直在抽搐。他会推断出乔贞的岁数并非瞎猜,完全是通过当事人自个儿的叙述计算出来的。现在是1278年12月,乔贞说自己在1016年的时候只有二十岁……透过这个,不难算出他的生辰。

    不要复仇。乔贞在内心叹息。礼查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真正要表达的主旨便是这个吧。乔贞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如今的他,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如果年轻时的自己不那么执着于查出真凶……如果自己能够放下仇恨……

    乔贞又想起了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这让他烦躁而困惑。他用一秒钟强迫自己暂且搁下这并不好受的思考。人生不可重来。倘若自己没有遭遇后来的事,他今天也就用不着找人为自己写传记了。

    “我的妻子的确死去很久了。但不是自然死亡的。”回归平静的乔贞直视着自己搁在桌子上的双手,说道,“几个月后,妻子生下了我们的孩子,用了整整六小时。那是个男孩……畸形的婴儿。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我的孩子——可我真的从未见过如此肮脏污秽、不似人形的物体。随后,难产夺走了妻子的生命。畸形儿只活了几小时,也死了。同时失去他们令我痛苦万分。我很想解脱,恨不得随他们同去。当时的我万念俱灰,想不通为何会使妻儿遭受这种苦难。是因为我异于常人的超能力吗?那些并非出自我本愿所得到的天赋吗?难道我真的是个怪胎?是恶魔的孩子?我开始逛妓院,那些从前的我绝不会踏足的地方。我嫖|娼酗酒,那些从前的我所不齿的事。打牌出老千、恶意欠债不还……都是为了引人杀我。我想放弃一切,我的理智,我的命,我的家仇……”

    “后来呢?”

    礼查挥动笔杆,他听到乔贞如平稳湖面般毫无起伏的声音:

    “我想去死。可龙族的密探盯上了我。”

    “噢?”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礼查对故事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催促道,“快说。”

    “那天,我和几个酒鬼在一个小酒馆玩骰子赌钱。我故意闹事,骂人,羞辱那些酒鬼,终于把他们惹急了。我看见他们拔出藏在腰带里的小刀,向我刺来。也许是出于人类活命的本能,原本打算寻死的我在生死一线间竟又一次发挥了当时从家中带妻子逃脱的那项本领——后来的我才知道,那是龙术士的天赋。我用这天赋轻而易举地就将对方三个人全部杀死了。那画面要比刚才给你演示的暴力得多,我就不给你看了。”

    “这没问题……不过能请你详细描述一下龙族密探的那部分吗?我不是很了解。”

    面对小说家提出的要求,乔贞点点头。他从来没有刻意去回忆那些旧事。可记忆却不曾褪色。那些对如今的自己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的旧事,却像昨天才发生过那样清晰。偶尔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