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忘川 第19章(3)

寒十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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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刚想问李妈几点了,李妈眼里却隐有晶莹,颤抖的走近,拉住她的手,“小姐,小姐,我去告诉少爷去。”

    李妈这般表现有些异常,她无非是睡醒了一觉罢了,怎么这样激动,不过,昨日,她做什么去了,怎么好像这一觉睡了极久,恍如隔世。

    她还在怔愣间,又听见屋外有急切的步子,门上的风铃一阵叮铃,风铃是谁买的?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下一刻便看见沈楚慌乱迈着大步走到了她床边,一把撩开眼前朦朦的床帐,伸手探了她的额间,问道:“有什么不舒服吗?”

    她疑惑道:“怎么了?我睡了很久吗?还是生了什么病?六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楚却是回过身,吩咐身后的丫头老妈子们去预备了热水用于洗漱,又叫他们去厨房热些餐食,这一通指挥完了,才望着她道:“你在父亲安葬的时候哭晕了过去,一直昏迷,已经是第三天了。”

    沈耘仪低垂了眼略略有些迷离,用轻飘飘的声音淡淡道:“是这样啊。”

    他以为她会有很多疑问,他以为她至少会有些失落感,可是原来,忘川水真的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有些心疼,轻道:“嗯,就是这样。”

    她抓起枕边的手帕:“可是六哥,我为什么会咳血呢?”

    沈楚道:“许是太累了,我找医生来给你看看。”

    “嗯。”

    这样简单的回答,这样的小仪,陌生的很。

    李妈已经拿了铜盆,使女也呈来了点心,他往后退了几步出了内室:“你洗漱下,我在这儿陪你用饭。”

    用过饭后,沈耘仪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血色来,沈楚带着她出了园子。

    隐隐约约能听到梵音声声,沈耘仪问道:“六哥,是什么声音?”

    沈楚明显一滞,蹙了眉,半晌没有说话。

    沈耘仪便又问道:“六哥?”

    他想了想道:“明天是父亲头七,母亲做主请了慈源寺的和尚来超度。”

    “母亲信佛,请来也是图个心安。”她淡淡道。

    院里东风呼啸而过,落花漫天飞舞。

    他二人穿过前厅,右手边便是沈太太平日里祈福的佛堂,恰有僧人从屋里结队出来,一行行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看到曾景川便在人群中,灰色僧袍,黑色圆鞋,低着头,仿佛是在诵着经文。沈耘仪似乎也看见了,盯着僧人们目不转睛。

    树上的花依旧肆无忌惮的落着,一朵一朵,坠落在空气中,坠落在泥土上,滑过僧人的肩膀,拂过僧人灰色的袍袖,跌落在僧人的脚下,被一脚踩过,一派冷寂。

    沈楚拉了沈耘仪的手,她却走的极慢,也不愿意被他拉走,仍然望着僧人的队伍,不急不缓的走着。

    他无奈,想要绕到她和僧人的中间,她却突然开口,声音轻灵婉转:“小师父,落花有意,你不要踩过啊!”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停下来等着她。

    那小师父窘迫的急急抬了头,慌乱道:“小姐说的是,是贫僧不对。”

    她低头嘻嘻笑了,再抬头却一眼望见小师父身侧的曾景川。

    他也正抬眼望着她,他眼睛里涌动着幽沉的湖水,像极了她梦里见到的蓝宝石的耳坠,她睁大眼睛“咦”了一声,沈楚屛住了呼吸,不发一言。

    她冲曾景川招了招手,“师父可否过来一下?”

    沈楚道:“小仪,你做什么?”

    走在队伍前边的长老早已觉出这边的异动,见这情景,便点了点头,示意曾景川过去。

    他迟疑的低了头,缓缓的走了出来。

    一众僧人继续往前走着,只有方才那个与沈耘仪交谈的小和尚时不时回头望两眼。

    曾景川在沈耘仪面前站定,并不抬头。

    沈耘仪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他不禁一抖,向后退去。

    她笑道:“师父怕什么,你肩上落了许多花瓣,我不过帮你拂去。”

    他抬头,眼中满是惊愕,望见沈楚冲他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去。

    沈楚道:“小仪,该走了。”

    她却固执着不愿意离开,又道:“还未请教师父法号。”

    沈楚沉声道:“小仪。”

    曾景川竟忽然走近一步,抬起头,望着她满眼里的澄澈,轻声道:“多谢小姐,贫僧,法号朗空。”

    “朗空?哪个朗,可是朗咏清川飞夜霜的朗吗?”

    曾景川垂了眼,嗓音沙哑:“是。”

    “朗心空空,正是佛家的好名字,还请师父为家父尽心。”

    沈楚又拉了她道:“小仪,走了。”

    这一次她居然任由沈楚拉着,缓缓走了,眼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她回过头,那朗空师父竟还在原地站着,她说不出为什么,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挣脱了沈楚的手,跑了回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柄银质小刀来,方才换了衣服,鬼使神差的装进了口袋。她拉过朗空的手,将小刀放在他手心:“这把刀送给你,我叫沈耘仪。”

    沈楚从身后急急赶过来,拉着她,轻斥道:“小仪。”

    曾景川低着头,手心里的银刀攥得紧紧的,凭空不知道何处来的一滴水,落在刀背上,亮闪闪的刺人眼睛,又有花瓣落了,掩住了水滴,粘连在银刀上。

    白木在沉香白的院子里,海棠树下斜斜的躺着,有风吹过,海棠花树簌簌的飘下几片花瓣,落在白木眼前的水镜里,融进镜中,和佛堂前漫天的花舞在一处。

    她抬手轻轻拂去镜中景象,将铜镜收了,缓缓的走在园中石子铺就的小路上,背影婷婷。

    一碗忘川水,真的能忘掉吗?

    有一条路叫做黄泉路,路的尽头有一条河,叫做忘川,忘川之水,在于忘情。一百年前她救了忘川的一只小妖,一百年后她问她要了几滴水,喂给那姑娘喝了。

    可那姑娘究竟是忘了,还是记着,她也不知道。

    这样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她也不知道。

    或是那姑娘忘记了,却心心念念的仍然记得爱他,就好像他是她今生的劫,躲不过,也逃不脱。

    浮生若云,行止无定,忘川之上,朗心皆空。

    流云忘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