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五

丹妮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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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

    万春殿内。

    王皇后咬牙含泪,看着面前来传话儿的德安,冷声道:

    “你说……

    是陛下传旨,叫本宫前往千秋殿相质?”

    德安眉敛目垂,轻轻道:

    “娘娘此言差矣……

    主上只是想请娘娘前去相议一番,却非是相质这等严重之事……”

    王皇后冷笑一声,傲然道:

    “是么?

    可本宫怎么听说,这陛下是听了萧淑妃的断,认定是本宫着人去更替了那武媚娘的白玉龙环,然后又在千秋殿放火,再借此物,以相机陷害武媚娘?!”

    德安闻言,慢慢抬头,直视着她:

    “娘娘可曾做过这等事?!”

    看着眼前这个一直跟着李治长大,且平素总是不多言语的李治心腹突然这样一问,不知为何,王皇后竟于刹那间生出一种惊恐与心虚感。

    张了张口,她很快平静下来,沉静道:

    “公公这般质问本宫,也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不过本宫姑且念在你多年侍奉陛下,事关心急难免出错的份上,且不责罚……

    只是你要知道,这些话儿,不是你可以问本宫的!”

    德安点头,也不谢恩,只慢慢道:

    “娘娘说得是,毕竟这等事,本该由主上亲口相问的。

    可是主上说了,他还是信得过娘娘的,所以便着德安前来时,说过,若是娘娘不满,那便由德安代问一声。

    只要娘娘说一句没有此事,那德安便自然当回千秋殿复命,主上也自当对淑妃娘娘有所责罚……

    可若是……”

    王皇后闻言,心中一冷,既懊又悔,不由咬牙问道:

    “可若是本宫不正面回答……

    你便要奉了旨,传本宫入千秋殿去相询,以应本宫的请,是么?”

    德安点头,却沉默不语。

    此时的王皇后,当真是后悔不迭——

    正如德安方才所说,其实在这事之中,本还有一个缓冲之所,便是李治借着德安的口,相询于自己。

    而自己若是不以下之事为忤,坦然答之,则无论萧淑妃还是任何人,在没有拿到此事是为她所为的证据之前,都不能再对她有所非议……

    是她,是她自己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而造成这样的原因……

    也是因为自己的心虚。

    一时间,王善柔只觉自己身陷入无穷黑渊之中,再也爬不得上来。

    目光一蒙,她半晌才重重喘了口气,长长道:

    “本宫……

    没有做下这等事,你……可以带话儿回去,给陛下了。”

    德安却犹豫地看了一眼左右,跟着自己的千秋殿两名小监,然后抬头看着她道:

    “娘娘,德安以为……

    还是您亲入千秋殿,面见陛下的好。”

    王善柔抬起眼睛,也如他一般看着那两个千秋殿的小监,突然冷笑一声道:

    “本宫若是不去呢?

    你们是不是还要将本宫强押了去?”

    此刻的王善柔,已然没有了旧日那种气度高华,高高在上的风范,也没有了往日的沉稳与平和做派。

    内疚,不安,心虚,绝望,怒火……

    将她最后一丝理智,啃蚀殆尽。

    所以,即使她明白,那千秋殿的老对手,等待的正是她这一句赌气之语;即使她明白,德安这句话儿,却是在为自己未来的立场而和善提议;即使她明白……

    即使她明白,今日若自己不去,那日后,自己的路,将被走到一个狭窄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即使她明白这些……

    她也不能,也无法放下自己内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份属于太原王氏女子的骄傲,与身为大唐国母的尊严。

    她放不下……

    也不能放下!

    ……

    德安最终,还是带着那两个千秋殿小监离开了。

    王皇后一如既往地端坐于凤位之上。

    即使她一身凤衣金冠,即使她依然年青貌美,即使她身边侍仆成群……

    可此刻的她,在初初入了万春殿的媚娘眼里看来……

    却是那样的孤零零一人,无依无靠……

    似乎……

    似乎撑着那一身凤衣金冠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一根骨头,仅仅是一根细得随时似乎都快要断裂粉碎的骨头而已。

    有那么一刹那,媚娘有一种想要离开的冲动,想要转身离开,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女人的冲动。

    可她犹豫一下,手臂上传来的,扶着她的文娘的体温,还有前面瑞安的身影,终究还是叫她彻底断下了这种犹豫,坦然地向前走去:

    “见过皇后娘娘。”

    王皇后初初听到这个如噩梦般的声音时,却未曾及得反应。

    不过很快地,她便清醒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抬了一抬下巴,淡淡道:

    “不知武娘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一边说,一边不给媚娘开口的机会,却先责备左右道:

    “既然武娘子已来,为何不曾开口通报?!

    当真是越来越不知办事好歹!”

    一侧怜奴急忙上前应道:

    “娘娘……

    娘娘恕罪……

    实在……

    实在是娘子来得突然,加之……

    加之……”

    怜奴抬眼,毒蛇般的目光看了一眼媚娘与身侧的文娘,这才轻轻道:

    “加之实在是怜奴不知该当如何回报……这……

    这武娘子毕竟非正式妃嫔……

    论起来,也是没有个什么宫位封号(宫位,就是跟官位一样的职称,比如妃嫔、才人、美人等等)的……”

    王皇后点头,淡然地看着媚娘,和色道:

    “下人们不懂规矩,倒是失礼于娘子了。”

    媚娘不动声色地,以藏在广袖中的纤纤玉手轻轻按了按一侧面色恚怒的文娘手臂,然后淡淡笑道:

    “怜尚宫说得本是如此,媚娘无封无宫,如此贸然前来,实在不当。

    其实宫中本也值守森严,只是媚娘跟着德安公公的身后前来,自然是没有人阻挡的。”

    王皇后眉目一冷,看着媚娘半晌,突然传令道:

    “怜奴,娘子前来,失礼便倒罢了,竟连茶点也不知备下么?

    传令后花园茶桌酒水摆下!”

    “是!”

    ……

    一盏茶的时光,王皇后与媚娘,便工工整整地坐在了后花园之中的凉亭下,一壁品着茶,一壁说话。

    “娘子此番前来,不会是想告诉本宫,你也信了那些人的传言罢?”

    王皇后头也不抬,只是盯着杯子里的点点红梅,慢慢道。

    (这里说明一下,据一些史料记载,唐时茶叶是要煮成汤汁的,所以自然茶汤不似现时的茶汤一般清亮透明。

    所以即使是宫中贡茶,也是有些微浊的茶汤,味道也有些偏涩不适口。

    于是宫中便点以四时的新鲜花瓣,或者是特别以蜜腌制好,然后晾干随时取用的干花瓣,一来有助于提香,二来更是一种审美上的品味,三来,这些可食用的花瓣本身就有一定的吸附杂味的作用,可以吸取当时制茶的工艺刚刚起步,即使是极品茶叶也多少会带有涩味的茶汤中的涩味——这种风气据说最早就是盛于唐初贞观年间,长孙皇后在某次饮宴上的无意发现。

    当然,这种风气也被当时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完全复制并一代代传承下来,甚至还体现在了现代的日本茶道之中。

    在现时很多日本的电视剧或者动漫之中,大家会看到,日人都很喜欢在花树下喝茶,或者在喝茶水时,一定要在旁边摆上与茶叶相应的花朵。

    并且都喜欢大力描绘花瓣落下,坠入调制好的茶水中的景象……其实这就是源自于唐时从唐宫传入日本的风气。

    只是因为这种风气初唐时只盛行于唐宫与能够得到皇帝亲赐的茶叶这样的顶级贡品的七坊四家,也就是占据了太极宫皇城的青龙位的七个坊的四大家:

    长孙、太原王氏、博陵崔氏、陇西李氏这样的顶级贵族之中,并被称为‘秘趣’,连稍微次一些的五姓七望中其他几家都没能所以当时的日人应该也如其他文化风气一样,一味照搬回日。

    且在当时以及后来,封建等级制度上比中国历朝历代都更加讲究门第观念的日本来说,这样的‘秘趣’,自然是只有皇居,也就是日本的皇宫,和一条的寥寥两三个大贵族姓氏的本家主宗中可以流传的……

    而经过千百年的流传,这样的风气,在随着日式茶叶也跟同中华茶叶一样,渐渐向清茶方向发展与沿承的情况下,就从原本的加花入茶,变成了花边饮茶了。

    事实上这样的‘秘趣’,楼主曾经在万叶集和一些其他性质的和歌集中,不知多少次地看到类似‘唐之风,茶中花,美之绮矣’这样的意思的句子。可见这一风俗,确是在唐时就有了,并且一步步传入日本,然后演变成了今日日人花边饮茶的习俗。)

    (说明一下,这里的关于茶中加花和日人沿袭的东西,多数是出自于早年间看到的,一些关于日本在我国唐时与唐朝文化复制传承与交流的文献,其中也包括了一些日本方面的书籍,比如说日本奈良时代的女天皇,同样也是日本第一位女天皇,并且常常以咱们的武则天女皇为“榜样及偶像”行事的孝谦天皇密传等等。但正如孝谦天皇对咱们武则天女皇本人的各种行为有着严重错误解读一样,文化与传承的隔阂之中,咱们本国的历史尚且会有人为的扭曲与遗漏,更不必说外国对咱们中国的历史文化的误读与扭曲,所以这里就正式地说明一下,这里的东西并不一定就完全可靠,但至少日人沿袭这个风俗的事情,是不容否认的——

    至少对方引以为傲的历史文献中,的确多次提及这一风俗的由来与演变。谢谢!)

    媚娘淡淡一笑,却道:

    “娘娘这般说,却是未免有些太小看了媚娘。

    这眼下局势,与基本利害……

    媚娘却也看得懂,更明白。

    她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娘娘垂怜,纳媚娘入麾下。

    她眼见挑拨不成,便索性狠下手来自施苦肉之计。

    然奈何计不成巧,于是只得挑拨离间,以图媚娘脱得娘娘护佑,以谋而害之呢!”

    王皇后眼波不动,心中却是思绪瞬息万变:

    “娘子能这般理解,本宫实在是宽心不少。

    眼下淑妃行此事端,存意不过是想间离你与本宫的关系。

    一旦娘子中计,疏离本宫之护下……

    只怕多半,便要遭她毒手……

    幸得娘子聪慧,早早儿觉察,甚好,甚好。”

    媚娘点头,也淡淡道:

    “只是如此一来,媚娘却也不得不多向皇后娘娘说一句本不当说的话儿了。”

    王皇后抬头,看着她:

    “什么话儿?”

    “娘娘,您该去的,那千秋殿……

    不,是您必须要去的,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上这一趟。”

    媚娘目光殷切,王皇后却冷冷道:

    “娘子何出此言?

    眼下已是这等事态,难道还要让本宫再受一次屈辱么?”

    “娘娘,媚娘眼下,已受您护佑。

    是以您一旦受辱,与媚娘亲受,又有何区别?”

    媚娘苦苦相劝道:

    “可是娘娘,这一番便是屈辱也好,折威也罢,您还是要去的。

    因为只有如此,您才能清脱洁白之名,更重得万民与陛下之爱重……

    娘娘,您之机慧,胜过媚娘不知凡几,自然也当知,这萧淑妃此番为事,图的是什么,为的……

    又是什么。

    您若是不去,便是媚娘自然不会怀疑您的清白,可对陛下,对臣民……

    娘娘,您又该当如何?”

    媚娘这几句话,说得王皇后一时怔忡在原地不动。

    良久,良久,她才长叹一声,抬头只看着天空,却不发一语。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

    媚娘刚刚坐定,瑞安便上前一步道:

    “姐姐,您说这皇后,会去千秋殿么?”

    “她会不会去?”

    媚娘冷笑一声,却淡淡道:

    “你这话儿却是问错了。

    不是她会不会去,而是她什么时候去。”

    瑞安一怔,却还未回答,便闻文娘柔声道:

    “这个自然。

    身为皇后,宫中妃嫔居处出了这等大事,便是与她无干,她也要依例去问一问的,何况眼下,样样处处,都将端头指向她……

    娘子此番前去,不过是做个顺水推舟之势,好叫皇后坚信娘子从未发现,就是她在背后下的手呢!”

    瑞安恍然,还不待开口,便听得媚娘淡淡道:

    “没错,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皇后再大,大不过天子召令;王氏再强,强不过大唐天下之威压……

    所以,她早晚也是要去的。

    只是早去跟晚去之间,有些微妙的差距罢了。

    晚一些去,那么治郎只要不拿出证据,证明她与此事有关,那她皇后颜面得保,太原王氏在朝中势气,也只会更强。

    可若早一些去……

    她或可立时得证她所要的‘清白’,可是在这事之上,必然是气势低了一头——也就是低了治郎一头。

    而她这身为太原王氏一族中位最崇贵者低了治郎一头,自然也就等同于太原王氏全族,在治郎面前失了面子,没了气盛之势……

    如此一来,氏族之气必然受到巨大的打击。

    何况……”

    媚娘淡淡一笑道:

    “她此番前去,治郎见她不见,还是另外一回事。”

    瑞安也点头了悟道:

    “可不是?

    天子召令,天下莫无不从。

    她是皇后,更当事事以主上为尊。

    而今她先是抗旨任性在前,后是自悔其过扰主上政事程理(就是程序,皇帝办政事的日程安排)在后……

    自然主上不会见她的。

    而这一个闭门羹吃下去,先不说她太原王氏要在满朝文武之中如何颜面扫地,风光尽失……

    便是她那本就强力维持的国母之威名,也必然尽受折损,不复焉生。

    主上与姐姐这一番将计就计,却是将皇后与太原王氏一家,给拖入了无边泥沼之中呢!”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衡谋人者,则人必谋之……

    皇后就是太过自以为是,太过自以为聪慧无双,行事稳健……

    结果,最后就栽倒在这自以为是,聪慧无双,行事稳健几个字上……

    也是天意,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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